2011年5月7日 星期六

候機室的母子


◎朱台翔

 有一天,我從台東搭飛機回台北,正好碰上天候不佳,機場暫時關閉,大家都在候機室裡等候。那天的旅客非常多,候機室的座位幾乎都坐滿了,我站在離登機口不遠的地方,偶爾瞄一眼牆上的電視,偶爾透過落地窗看看外頭的景色。
 因為無聊,耳朵豎得就特別長,我不斷地聽到從我右後方,傳來的一些小小的聲響。我轉過頭去,看到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媽媽的身邊。看起來,一副坐不住的樣子,他不時地扭動著身軀。小傢伙的臉,跟平常的孩子有些不一樣,人中部分非常扁平,左右鼻翼大小不太一致,上嘴唇左右也有些不對稱,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唇顎裂的孩子。
 就在我回過身繼續看著窗外沒多久,忽然聽到「啪!」地一聲,接著,是一句很不耐煩地、媽媽罵小孩的聲音:「坐好啦!」我趕緊轉過頭去,看到小男孩的媽媽正用力地打著他的大腿,小男孩放聲大哭。就在媽媽舉起手要再打第三下時,我已經衝到他們面前,對媽媽說:「妳怎麼可以這樣打他?」媽媽嚇了一跳,舉起的手慢慢地放下,眼睛沒有目標地注視著前方,沒說什麼。我一邊跟媽媽說:「小孩不要用打的!你看,他這麼可愛!」一邊輕輕地摸著小男孩的背,說:「好痛哦?」
 媽媽不理我,她的眼睛仍然盯著前方,既沒看我,也沒看小孩,很有威嚴地說:「沒有聲音!」小孩繼續哭著,媽媽又說了一遍:「沒有聲音!」我說:「妳又要打他,妳又不准他哭。妳不打,他就不會哭了啊!」媽媽不再說話,我又輕輕地摸著小男孩的背,說:「好痛,對不對?」小男孩的哭聲逐漸減弱。估計媽媽不會再打小孩了,我才走開,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,繼續觀察這一對母子。
 小傢伙掛著眼淚,坐在自己的椅子上,身體卻不斷地往媽媽的身上靠,然後,緊緊地貼著媽媽。媽媽仍然看著前方,不過,整個人似乎不再那麼緊繃。過了一會兒,我看到媽媽小小聲地跟孩子說話,我就比較放心地在候機室裡隨意地走動。
 才走了沒多久,突然,我又聽到那個媽媽大吼一聲:「幹嘛啦!」小孩也比較大聲地說了一些什麼,接著,媽媽又很不耐煩地吼了一聲:「你說什麼啦!」我才明白,原來,小男孩因為唇顎裂的關係,沒有辦法正常地發聲。
 我心疼地看著孩子,看著那張受盡委屈、驚恐不安的臉,我能說什麼、我又能幫什麼呢?對他們母子來說,我只不過是一個過客,在孩子未來的成長過程,還有非常多的困難等著他們去面對。事實上,這個孩子一生下來,就比一般孩子多吃了許多的苦頭,他需要更多的呵護與疼惜,但顯然這位媽媽不會。她繼續用威嚇、命令、打罵的方式,折磨孩子,也折磨自己。
 唇顎裂的發生,就像任何其他先天性的疾病一樣,都是機率的問題,總是有固定比例的家庭會有這樣的孩子。我衷心地期盼我們的社會能提供這樣的孩子、這樣的家庭充分的協助,協助大人擁有教育孩子的能力,不要再像這位媽媽一樣,以破壞性的方式折磨孩子、折磨自己。
編按:本文原載於《人本教育札記》第193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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