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2月26日 星期六

過更好的日子


朱台翔
基金會在三月初舉辦了為期三天的內部進修,最後一天的下午,是我的短講,以下就是那短講的部分內容。
不要怕難
我猜,有些人在這一、兩個月,或多或少地抱怨過自己的工作,譬如,「哇!實在太累了。」「為什麼是我?為什麼不是他?」電話鈴響了,他就是不接,那麼,「你不接?我也不接!」暗地裡比力氣。
其實,想要擺脫總是會抱怨的困境,並不難,不妨回想一下,當初面談時,多麼希望爭取到這個工作機會的期盼,剛剛得到這份工作時,多麼努力地想要把事情做好的熱切。把當時的感覺找回來,再給自己一個期許,即使是重複的工作,每一回,都當作是第一次去做,這樣,說不定,就能重新點燃對工作的熱情。
接下來,我說一個故事。
二十幾年前,一個女孩在一家外商公司上班,薪水高、工作環境好。有一回,她不但請了年假還請了事假,打算出國好好地玩兩個月。她哥哥知道了,勸她不要請那麼長的假,她不聽。哥哥說:「雖然,這是你的權利,但是,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你兩個月不在,公司的運作完全不會受到影響,公司為什麼還要雇用你?」
她執意地要去度假。果然,回來沒有多久,就被解雇了。這些年,我經常在腦袋裡琢磨那位哥哥所說的話,引伸出來的看法是:在一個團體裡,要主動爭取或積極開發別人無法輕易取代的工作。通常,這樣的工作都會有一些難度。
所以,如果碰到一般人會想要避開的工作時,我建議你,主動地去爭取。事實上,每一件事只要經過安排和努力,都不難上手,一旦上手,再出現類似的狀況時,大家都會先想到你,慢慢的,在那個領域,你就成了專家。
像馮喬蘭,剛來基金會的時候,才二十幾歲,她就很會跟媽媽們相處。當時,只要碰到要跟義工媽媽溝通了,就會想到喬蘭。接著,人本跟台北縣教育局合作,照顧國中一些困難的孩子,很快地,我們又發現,她很能跟青少年互動,於是,青少年的那個地盤又被她攻佔了,後來有機會,她就當了基金會的執行長,一直到現在。
在森林小學,也有類似的例子,今年的六年級,不但人多,需要特別幫忙的孩子也比別班多,江萍在他們五年級的時候就主動爭取要當這個班的導師,一年多以來,她依照各個孩子的特質提供不同的協助,孩子改變了、家長改變了,可是,江萍卻說,她得到的最多。
主動爭取有難度的工作,就會發現,不但事情並不如想像的那麼困難,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。
勇於面對錯誤
 接下來,講一點面對問題的態度,特別是做錯事的時候。
今年寒假的愛智梯到法國南部的尼斯和尼姆,預定先在尼斯住四個晚上,再去尼姆住三個晚上,最後一天,由尼姆搭車到馬賽機場,回台灣。
到了尼姆,看到住的環境,大家都很滿意,就在我把行李拖到房間的路上,聽到江思說,這裡,只能住兩個晚上。因為,在聯絡的過程中,我們說的,跟他們理解的有出入。所以,當大家用餐時,負責聯絡的孟真還在解決最後一天我們要住在哪裡的問題。還好,透過旅館老闆的協助,我們訂到了馬賽的青年旅館。
江思的這一段話,來得相當突然,不過,我甚麼也沒有說,甚至沒有去找這次梯隊的領隊青蘭。
放好行李,看到孟真一個人站在餐廳外的黑暗當中,我遠遠地跟她說:「辛苦了!」她快步地走過來,伸開雙臂,抱了我一下。
等到晚上,青蘭開完會,找我談這件事,我說:「不要指責任何人。大家全力配合,一起把事情處理好。重新調整我們的行程和教案,一定要藉著這個機會,讓每一個人都有更多的收穫。」
青蘭擔心小孩會抱怨:「怎麼一直換旅館?」
我說:「很正式地跟他們道歉。」並且,事先做了安排,由青蘭開場,一開始就要先道歉,接下來,請孟真說為什麼會出錯,然後,我再跟大家致意。
隔天,在跟孩子說明時,青蘭和孟真都說得非常好,孟真說,有這樣的失誤是因為法國人與我們在認知上有些不同,我們說6號住到8號,意思是要住6、7、8三個晚上,他們的理解是6號住進來,8號離開,只住6、7兩個晚上。孟真同時也說了一個旅行者要具備的一些能力,包括在面對變動時的應變能力。
接下來,輪到我上,我說:在青蘭、孟真跟你們談話的過程中,由你們的表情和肢體,我看到你們對大人的包容與原諒。謝謝你們!也欣賞你們!
「我曾經看過一本書《雅斯培論教育》,雅斯培是德國的一個哲學家,他說,如果一個人無需思考就能做出對的事,就是他退休的時候了,不是從他的工作退休,而是,從這個世界退休。」
「每一個人都會犯錯,要點是,他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他的錯誤和不足。」
除了正式地跟孩子們道歉,最後我還說,並不代表他們就一定要原諒我們,不願意原諒的,或是還有其他意見的,事後可以來找我。
等我說完,青蘭過來,說:「謝謝你!」頓了一下,又說:「你最穩!」
如果,我真的像她所說的「最穩」的話,實在是因為,我在知道的第一時間,一點都沒有價值判斷,也沒有誰該負責的念頭。我相信我們不但會把事情處理好,還會因為這一個波折而把整件事推到一個,比之前更理想的狀態。
其實,光是讓孩子看到這些大人是怎麼樣面對自己的錯,說不定對他們來說,就是一個難得的經驗。
由於我們必須住到馬賽的青年旅館,就多了一天在馬賽活動的行程。所有的孩子老師都覺得這樣的調整,比原先的安排更豐富。
所以,各位如果在工作上,遇到有做得不足或出了差錯的時候,不要怕,只要勇於面對,都有能力因為這個錯而有更多的收穫。
每天感謝一個人
最後,再說一下,怎麼樣創造積極正面的生活環境。
以往,針對這樣的話題,我說過了不少,譬如,不要說負面的話,不要做負面的事,不要有負面的念頭,說話之前先微笑,每天讚美人,經常說一些甜言蜜語等等,現在,我要再加一個好用的方法,就是,感謝人。
有一天,我決定每天感謝一個人。立即先生要了小姑的電話。然後,撥電話給她。
做一點背景說明,在我公公過世之前,我們姑嫂之間沒有過什麼不愉快,公公在加護病房住了七個月,三個小姑探望他時,都會用乳液幫他按摩腳和腿。我是媳婦,到底還是隔了一層,沒有那樣做。沒想到,她們竟然在背後說,我怕被公公傳染。
我經常穿黑背心,有一天,公公病危,經過急救,救回來了。這位小姑,衝著匆匆忙忙趕過來穿著一身黑的姊姊說:「沒代沒誌,穿啥米黑衫?」在場的人都知道,她罵的不是姊姊。
等到公公過世,送到殯儀館之後,大夥兒一塊兒商量怎麼辦後事時,又因為一件小事,她相當激動地數落著我。
接著,她又開口了,說:「錢要怎麼分攤?」她不等有人回答就說,「算人頭的,像我,只有一個人,出一份,你們各家都出兩份。」她姊姊並不以為然,又不願反駁,把燙手山芋丟過來,說:「你問阿兄!」
我說:「你們都不要出,我們來出。爸爸這麼好。在他生病的這一段時間,你們那樣照顧他。困難的事情,你們都已經做了,簡單的事情我們來。」我接著說:「雖然,不大會做,但是,我會盡量地去做,如果做得不好,你們不要生氣。大家都很累了,早一點回去休息了。」
公公的後事圓滿處理完,但是小氣的我,卻有好幾年都不願意跟她們相聚。
好,話說回來,就在我決定每天謝謝一個人的這一天,撥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小姑。
事實上,我老早就想謝謝她了。最近,透過小嬸的介紹,認識一位針灸的中醫,幫了我很大的忙,後來才知道,那位中醫是她介紹給小嬸的。
拿起電話,我說:「謝謝你啊!」聽得出來,她有些意外。我說:「就是因為你,我才有機會認識那個中醫,所以,要謝謝你。」沒有想到,閒聊中,她又推薦了她最近的養生方法:整脊。
忽然發現,心情好的不得了,不但有著滿滿的歡喜和甜蜜,還不斷地想著人們對我的好。
人間,萬事美好!
打開電腦開始工作,但無論怎麼打,就是打不出子音,我撥電話問兒子。這些年來,只要碰到這種狀況,我們的應對都有一個固定的模式。我急急地問,他緩緩地說,當我按照他的說法,還是沒辦法時,就會有很大的情緒,可是,無論我多麼急躁,他都能以不同的方式,一遍又一遍地,慢慢地說給我聽。
這一天,在問題終於又被解決之後,我撥了一個電話給他,說:「謝謝你!」「怎麼樣?」「每一次,不管我多麼不耐煩,你都很有耐性,真是一個好老師,謝謝你!」他在電話那頭,輕巧地說了一句:「專業嘛!」
接著,我再撥電話給淑美,說:「謝謝你喔!」她問:「怎麼啦?」我說:「這一陣子,喬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想想國,基金會這邊,很多事情都是你在承擔,你那麼忙,還要分神來照顧我,所以,特別打電話謝謝你。」淑美說:「唉呀!能夠照顧你是我的福氣。」
出門前,削了一個蘋果,那是媳婦的媽媽過年送的,咬了一口,好甜喔!我趕緊撥電話給親家母,以前也撥過,通常都是說:「不好意思,其燁在不在那裡?」這一次,說的是:「親家母,謝謝你喔!」然後說:「你送的蘋果真好吃!」接著我又說:「還有一件事,也要謝謝你,就是,你們其燁真好,你把她教得真好。」她客氣地說:「是你不嫌棄!還要跟你學啦!」接著她又說:「其燁真的不錯,不敢說很好啦!真的不錯!」
有趣的是,這種一直想要謝謝人的心情,讓我在碰到人的時候,輕易地就能看出那個人的優點、說出甜蜜的話來。看到的、想到的都是美好的,整個人歡喜得不得了,當然,要有什麼負面的念頭,也不是很容易的了。
我把自己的經驗提供給各位做參考。
吃少一點,動多一點,欣賞人,讚美人,現在,再加一個:感謝人!讓自己過更好的日子。
◎本文出自《人本教育札記》250

有沒有幫助別人更快樂?


埃及人有個傳說,說人死後到天堂門口會被問兩個問題,第一個問題是:「你在世上的這一生快樂嗎?」
 第二個問題:「我們有沒有幫助別人更快 樂?」

瞭解


◎朱台翔
有一天,一家人去自由廣場,走著走著,彥伯忽然由我的左邊橫過來,一腳踩到了我的腳背。我趕緊摟住他,沒有讓他摔下去。他掙脫我,躲到媽媽的懷裡,看我要靠過去,他立即說:「不要看!」
這兩年,每當他摔跤、受傷時,總是會很有情緒地說一句:「不要看!」怎麼會這樣?他為什麼要拒絕別人的關心?
想到所有孩子的困難都跟大人的對待有關,就想到奕成(彥伯的爸爸)曾經有過的,兩次令人錯愕的反應。
彥伯一歲多,我們去陽明山,車子停妥後,我把他放在齊腰的矮牆上。還沒站穩,他就往前跨了一步直接掉到草地上。奕成心疼得不得了,不過,他脫口而出的,竟然是:「回家了!」
彥伯兩歲多,在我的床上又蹦又跳的玩得很開心,一個不留神,摔到地板上,「咚!」的好大一聲,他哭著要找媽媽,我抱他上樓。奕成對著自己的前方,吼了一聲:「天才啊!」
或許,這就是彥伯摔跤、受傷了卻不讓人靠近的原因,說不定,在他看來,那些都是,會惹人生氣的,不好的事情。
我曾經跟奕成提過,他那兩次的反應對彥伯可能有的影響。他也聽了我的建議,在睡前,跟彥伯重提那兩件事。事後,我問其燁(彥伯的媽媽)父子倆談的情況,她說,奕成說的是他那時候為什麼會那樣,和他當時的狀況,說得還蠻認真的。不過,彥伯沒有什麼反應。
其燁說,有的時候,她對彥伯也會臉臭臭的,或是說話冷冷的。等到比較平靜了,她會抱著彥伯,說:「你剛剛是不是覺得我很恐怖?覺得我很兇?」也會跟彥伯說對不起。彥伯會抱著她說:「我們兩個以後不要吵架。那你現在還有生氣嗎?」
其燁說,那一次,奕成跟彥伯談完,彥伯並沒有出現像跟她談完之後會有的,類似的回應。所以,覺得奕成談的沒有用。
我說:「那是因為他談的是自己,而不是彥伯的感受。」
也就是說,那兩次事件對彥伯的影響還沒有消退。

大人做了調整…
有一個晚上,彥伯在床上跳舞,其燁和我陪他。跳到第二首曲子時,他吐了一小口。令人心疼的是,都這個時候了,他還是朝著我的方向,很微弱的,說了一聲:「不要看!」接著,又吐了幾口,而且,每吐一次,就說一遍。
事實上,不管是吐了還是摔跤了,他都需要協助、需要呵護,然而,他似乎更需要捍衛一個什麼。
他要捍衛什麼呢?那就是他不要別人知道他是痛苦的、脆弱的,進而認為他是不好的,他寧願壓下自己的痛苦,也要擋住別人接觸他的機會。
隔了一個星期,他們回來吃晚飯,彥伯沒吃完的飯就放在桌上。過了一會兒,一隻貓吃了他的飯,他還要吃,爸媽說不行。我走過去,把那碗飯收起來。就在經過他的身邊時,被他「啪!」地打了一下。
打了我,他卻哭得很傷心。聽阿公說到:「貓的口水…」彥伯說:「我不要聽!」看阿公還要解釋,他摀著耳朵,說:「我不要聽你們的話。」
「我要走了!」就自己一個人下樓。
大人到底做了什麼,讓他有這麼大的委屈?還原事發當時的狀態—
媽媽發現「翻轉」正在吃彥伯的飯,大叫了一聲:「翻轉,你不可以吃!」彥伯拿過來。爸爸說:「不可以吃!」他說他還要吃。媽媽說:「反正,你也不餓了!」
「不可以吃!」「反正,你也不餓了!」既是命令句,也是以自己的觀點評論對方。這讓我想到心理學家羅嘉仕(Carl Rogers)的看法:「以自己的觀點評論對方,就會形成溝通的障礙。」「什麼時候會產生真正的溝通?以瞭解的方式去傾聽對方。」「一個人一旦被瞭解,他就會釋放出自我改變的力量。」
於是,我分別打電話給其燁和奕成。
跟其燁談哲學家佛洛姆(Erich Fromm)的觀點:暴力源自於希望受挫。跟奕成講了羅嘉仕的溝通觀點,和卡夫卡的故事,以及卡夫卡怎麼樣受到他父親的影響。
隔了一個禮拜,他們回來。彥伯從進門開始,就隨時含著笑意。
他一面吃飯,一面畫畫,不斷地問:「媽媽,我可以畫什麼?」奕成指著盤子,說:「畫這個花紋。」彥伯甜蜜地說:「我真的要問媽媽。」
其燁指著奕成剛才指的那個盤子,說:「畫這個花紋。」彥伯就開始畫。爸爸一點也不吃味地,指著另一個盤子,說:「畫這個花紋。」又指著一個碗,說:「畫這個花紋。」彥伯說:「太多了啦!」爸爸說:「ㄟ,我亂說的,誰叫你要聽?」
等他把手上的畫完,他問:「爸爸,我可以畫什麼?」奕成說:「唉呀!我可以回答啊?」
吃完飯,他爬上大水晶球,奕成不再像以前那樣,叫著:「危險!」而是靜靜地站在他身邊,候著。看來,奕成這一個星期做了很大的調整。
他們回去的時候,奕成走在前面,其燁走在後面,彥伯小跑步地跑到爸爸的身邊,換是以前,他一定是跟著媽媽。還記得,有一回,我們搭機場的接駁電車,彥伯在走道上摔了一跤,奕成趕過去要拉他,他卻躺在原地,說:「不是你!」
大人做了調整,小孩立即有了轉變,但是,我知道,要回到他本來的面目,能溫和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和需求,還有一段時間。

阿嬤的心啊!
果然,幾天之後,又發生了另外一件事。那天,我興沖沖地跟彥伯說話,沒有料到,他竟然氣得對我拍桌子。原本,我只是生著悶氣,後來,想到應該讓他瞭解我的心情以及事情的原委,於是,決定寫一封信給他。以下,就是那封信的內容。
親愛的彥伯: 
先跟你說一句話,我非常喜歡你、非常愛你。而且,這樣的心意永遠都不會改變。
寫這封信,是要跟你談剛剛過去的那個星期天所發生的事。
我猜,你一定會覺得很奇怪,為什麼那天見面時,我們有說有笑,可是,過了沒有多久,我就不再說也不再笑了呢?
我對你的態度有那麼大的轉變,是因為一件事情。
還記得嗎?我們在餐廳,才坐下來,你就開始寫字,先寫93,再寫92。你每寫一個,我就拍一次手,實在是太厲害了,這麼小就會寫十位數字,而且,寫得那麼漂亮。
看到你從93寫到92,我就順口說:「91。」沒有想到,你又急又氣,拍了一下桌子,說:「我不是要寫別的!」經過爸爸媽媽的解釋,我才知道你寫的是SAAB的型號,並不是從93、92開始逆著寫數字。
不過,被你這樣一拍,我的熱情全部都被拍下去,眼淚也被拍了出來,心頭冒上來的是「酸」。這用力的一拍傳遞的是:我這個阿嬤不知分寸。
你還是興剉剉地,寫一個什麼就要我們看,但,我的困難是,沒有辦法在你對我拍了桌子之後,再拍著手、豎著大拇指地讚美你,雖然,你寫的真的很漂亮,也實在很厲害。
一旁的媽媽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,開了另外一個話題,她說:「前兩天,彥伯問我:『為什麼自己看不到自己?為什麼只能看到別人?為什麼要從鏡子裡才能看到自己?』我跟他說:『我也不知道。』」
她說到這裡,轉過身去對你說:「現在,你可以問阿嬤。」要是以前,我不但會讚美你能問出這樣的問題,還會用心地為你解釋。可是,沒有了熱情,阿嬤什麼都不會。
事實上,你很敏感,知道我這邊有了狀況。吃甜點時,你吃一口紅豆湯,就刻意對著我笑一下。
你問:「等一下回阿嬤家,有什麼可以吃?」爸爸說:「水果。」「有什麼水果?」爸爸媽媽都說:「問阿嬤。」你很認真地看著我,我們四隻眼睛對看了好一會兒,然後,你對他們說:「不行,你們幫我問。」
離開餐廳,到賣場走一走。趁著大家上廁所的空檔,我蹲下來抱著你,說:「我很喜歡你,可是,」才聽我說到這裡,你就從我的懷裡掙脫了。
我立即想到,不該那樣說的,「可是」兩個字已經預告了接下來的話會是負面的。
也是在這個時候,我開始反省自己,想到你的感受。
我的委屈是因為被你拍了桌子,而你之所以會拍桌子那是因為你先寫93,再寫92,正沿著思維主軸往下走時,卻被我所說的「91」攪亂了思緒。嚴格地說,我的打岔也算是一種侵犯,它侵犯了你的自主空間。而保有你的自主空間,是你非常在乎,也是我們一向很認真為你維護的。
其實,在你拍桌子的那一刻,我就明白我不該說那「91」的。
我為我,當時沒有能夠站在你的立場、想到你的處境而干擾到你,正式地跟你道歉:「對不起!」
可以原諒我嗎?
整個晚上,三個多小時的相處,你都不斷地用眼神、笑容對我示好。包括在回家的車上,你坐在我身旁吃著布丁,隔一會兒,就笑著看我一眼。這樣,似乎還嫌不夠,你先是假裝不小心地碰到我,後來,乾脆每隔一陣子就拍我兩下。
你才四歲,卻能夠盡力地改善當時我們之間的氣氛,而我的回應,不但沒有熱情,還能省就省。
對於這整件事,我希望你能夠瞭解,事發當時,我的心情以及我對你造成的干擾還有我的歉意。要瞭解,就得有談話的機會,由於我沒有辦法跟你談到話,就想到寫信給你,請媽媽念給你聽。
說了這麼多,怕你被我弄糊塗,我把重點再跟你說一遍—
一、在你寫93、92之後,我說91,這樣的舉動打亂了你的想法,侵犯到你,使得你煩躁、生氣。我很正式地跟你道歉。
二、我被你「拍了桌子」,心裡很難受,這也就是為什麼,後來,我都沒有辦法跟你有說有笑的原因。
三、你用盡各種方法想要緩和我們之間的氣氛,你的年紀那麼小,卻能夠那麼努力,我很佩服你,也很欣賞你。
最後,還是要再強調一次:我非常喜歡你!非常愛你!而且,這樣的心意永遠都不會改變。
 

阿嬤 2010.4.29

◎本文出自〈人本教育札記〉252期

幾個教養經驗



◎朱台翔
最近,遇到幾位深深為著孩子的教養問題而苦惱的爸媽,也就想到了,過去我跟兒子互動的一些經驗。
打電動
兒子小學四年級時,我為他買了台電視遊樂器。也是在那時候,他和我一起參加基金會的活動,認識了一個同齡的男孩小可。兩個小傢伙最有興趣的話題就是,破解電玩遊戲的秘笈。
兒子念國一時,有一天我接到小可媽媽的電話,她說小可被一個國三的學生威脅、勒索,不敢上學。
約他們母子見面談,才知道起因是電玩。小可很愛打電玩,雖然家裡也有電視遊樂器,但規矩是週末、假日才可以打。他就每天放學後,到學校附近的電動遊樂場打。
問題是,哪裡來的錢呢?剛開始,用吃飯的錢,後來,偷家裡的錢,有一次偷了三千塊。或許是看到他出手很闊,一個國三的要他回去偷六千塊交出來,不然就要他好看。
在和他談話的過程中,我發現小可沒有辦法專注地談話,我說東,他會說西,我順著他所說的,他又會岔到另外的話題,跟印象中的他,完全不一樣了。
怎麼會這樣呢?難道是電動打太多了嗎?難道是因為長時間打電動,少了與人互動、發展語言能力的機會嗎?
想到兒子也很熱衷玩電視遊樂器,於是決定當天就跟他談一談。在談之前,我還特地打開遊樂器玩了一會兒。原以為打電動會訓練專心,實際操作才知道,不但不能培養專注力,還要把注意力分散到好幾個點上,否則,很快就game over。
等兒子回來,我先說了小可的故事,從他偷錢打電動、被國三的學生勒索,談到他沒有辦法針對一個主題專注說話,我也說了自己打電動的心得。
我問他:「你覺得打電動有沒有什麼缺點?」他說:「打的時候會很緊張,打完之後很不專心。」照理說,專不專心應該是指打的時候,他怎麼會說打完之後很不專心呢?他說:「已經沒有打,在看書了,可是一面看書,一面還是會想到,剛剛不應該那樣打、應該怎麼怎麼打,所以就分心了。」
正當我打算暫時先談到這裡時,忽然聽到他說:「好!我封機!」有沒有聽錯啊?沒錯!他又說了一遍:「我封機了!不打了!」
在接下來的日子,我幫他報名參加暑期游泳班,同時也買了一套金庸的《鹿鼎記》,陪著他看、一起討論。在這之前,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武俠小說。
看完《鹿鼎記》,他又看了金庸的其他的小說,接著是古龍的,再來是倪匡的科幻小說。也是從那個暑假開始,游泳成了兒子每天固定的運動,即使準備大學聯考,他都還是天天游,一直游到聯考的前一天。
就這樣,有好幾年的時間,他都沒有碰過電視遊樂器,而遊樂器就一直放在抽屜裡。
關於錢
我從來沒有動用過兒子的壓歲錢。在他出生之後,就替他在郵局開了一個戶頭,先是幫他存,等到他會走路了,過完年我帶著他一起去存,再大一些,他就自己收、自己存。
我不會在他收了壓歲錢之後,對他說「幫你保管」。有一年,他看到表姊妹都把壓歲錢交給媽媽,也有樣學樣地把紅包交給我。還記得當時,我對他說的是:「如果交給我,才不會亂用,那麼你的節省只是一種假象。所以呢?你的錢,你自己處理。」
從他上小學開始,我就固定給他零用錢,但我並不會問他,用了多少?存了多少?也不會看他的存摺,當然更不會向他借錢。
有的時候,也很訝異,在錢的事情上,怎麼幫他把界線拉得這樣清楚?後來想一想,說不定跟自己的成長經驗有關。
小時候,不管拿到誰給的壓歲錢,我都必須立即交給媽媽。大人說的是:「幫你繳學費。」沒有說出來的是:「人家為什麼會給你?不是我給他的小孩,他會給你嗎?」當時,總覺得這整件事非常虛偽。
我沒有固定的零用錢,要買什麼東西、需要多少錢,就向大人要。可是,我也很想跟同學一樣有自己的零用錢,怎麼辦呢?有的時候,以少報多,有的時候,直接偷。
由於有過這樣的經驗,所以,在兒子很小的時候,我就跟他說:「路上的錢,不可以撿。」免得將來,萬一他偷了人家的錢,回來騙我說那是撿到的。
有趣的是,兒子五歲的時候,有一天和表哥在路上,撿到一個十塊錢的硬幣,走了兩步,他又把那硬幣丟進陰溝裡了。
過了幾個月,我和他走在同一條路上,走著走著,忽然看到地上,有兩張一百元的鈔票,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。就在我彎下腰的那一刻,突然想到,自己曾經跟兒子說過的話,可是就已經撿了啊!正不知道該怎麼樣自圓其說的時候,聽到他淡淡地說了一句:「十塊錢不能撿,兩百塊可以撿。」
在他求學的階段,我會給他足夠的零用錢,而且完全不加以干涉,是那種他的錢就是他的,與我毫不相干的那種不干涉。
偶爾,他也會開口問我,有沒有多少多少錢?印象中,應該沒有超過五次。而他所說的金額,通常都是幾百塊,最多的一次是一千塊。
每次聽到他這樣問,我都會先說:「有。」然後才問他:「要用給的?還是要用借的?」嚴格說起來,這句話並不怎麼合乎文法,不過他聽得懂。我問的是,他要我給他那些錢,還是他要向我借那些錢?
還記得,我第一次這樣問他時所做的說明:「如果要我給,你就不必還;如果要向我借,你就要還。至於,要用給的?還是要用借的?由你決定。」
每一回,他都認真地考慮,印象中,只有一次,他說要用給的,我就二話不說地照給。其他的幾次,他決定用借的,事後,也都會還給我。
不知道跟我對待他的態度有沒有關係,總之他從小沒有騙過錢也沒有偷過錢,而且一直都很會精打細算,節省又不小器。
異性室友?
大一下學期結束前,兒子決定不再住在專門租給學生的宿舍,打算和幾個同學合租一戶四、五十坪大的房子,四個房間,有客廳也有廚房,分攤起來,價錢差不了多少,但環境比較單純,住起來也比較舒服。
找好房子,他打電話問我:「你覺得,我們跟女生一起住,怎麼樣?」嗯?要跟女生一起住?我沒有直接回答,我知道他會這樣問我是真的想聽一聽我的意見。
我說:「只有一個原則,就是當自己的主人。」什麼意思呢?我說:「如果,你現在很喜歡一個女生,決定同居而住在一起,那就是當了自己的主人,因為那本來就是你的意思。可是,如果只是住在一起,日久生情,由當初的湊人數演變為同居,跟剛剛說的那種情形比起來,這樣的同居,就不是當自己的主人。
「或許你會說,日久生情,難道還不能算是當自己的主人嗎?要點是,這個日久生情,很可能是因為多了些住在一起才有的刺激,像是,穿得比較輕便、單薄,或是浴室裡掛的一些衣物。也就是說,按照一般的交往,那個你不可能『生情』的對象,由於住在一起,有特殊的情境促使你們『生情』,那就不是當自己的主人。」
我又舉了另外的例子,我說:「如果,你很喜歡一個女孩子,愛到一定要生活在一起,然後結婚,這就是當自己的主人,因為所有的決定,都是按照你的意思進行的。但如果只是因為有性關係,女孩懷了孕,為了小孩而決定結婚,就沒有當自己的主人。
「不過我要強調一下,即使你現在想要與你喜愛的人同居或結婚,我都沒有意見,那本來就是你自己的事,但是,千萬不要因為衝動而和一個你並不相愛的人生活在一起,那樣不只是沒有當自己的主人,也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。所以,除非你有很喜歡的女孩,想要一起生活,不然,不要給自己不斷試煉意志的機會。」
最後,我說:「我只負責分析,你自己做決定。」
隔天他告訴我,他的室友已經定下來了,全部都是男生。
◎本文出自〈人本教育札記〉253期

給畢業生的話


◎朱台翔
在森小的孩子畢業前,我為每一個人寫了一段話。事後,每看一遍,都會浮現一次他們的笑容、身影和成長故事。於是想到也給大家看一下。由於篇幅有限,就只挑選五個孩子的。
子祐
實在是太喜歡你了。
那天,在我們家廚房,我正忙著,
你在一旁陪著我,忽然,很快地說了一句話,
我沒有聽清楚,但由那飄過去的句型,
我覺得你說的應該是「謝謝朱朱!」
但如果是那樣,就太讓人意外了。
我笑著問:「你說什麼?」
你以更快的速度,又說了一遍,
我還是沒聽清楚,再問了一次:「你說什麼?」
你稍稍扭動一下身體,很不好意思地,叫了一聲:「唉唷—!」
這就很明白了,我說:「是謝謝我喔?」
你一面點頭,一面說:「嗯!」
接著,再說了一遍:「謝謝朱朱!」
我拍拍你,說:「唉呀!怎麼有這麼好的小孩啊!」
你知道,我有多麼開心、多麼感動嗎?
被你讚美,我很開心,
看到你把想說的話毫不保留地說出來,我很開心,
看到你說話時,臉龐上充滿著誠摯和自在,我更開心。
這麼一句簡單的話,
卻是你好久以來不斷努力的成果的一個小小展現。
看到你突破來自生理上的限制,我很感動,
看到你越過曾經困擾你的旁人眼光,我很感動,
看到你能欣賞別人、關心別人、感謝別人,我更感動。
一直以來,即使我們在走廊上相遇,
你也總是低著頭,很快地走過去,
最近,我終於有比較多的機會正面看著你,
才發現,你實在很帥!
不只是五官好看,眉宇之間更是寫滿了純真、敦厚與質樸。
非常喜歡你!
深深地祝福你!

聆真

還記得你一年級時,我們去蘭嶼旅遊教學,
只要抓住機會,你就問我,可不可以回家?然而,最讓我心疼的是,你問話時的小心翼翼—二、三年級時,偶爾,你會因為受到委屈而默默地不作聲,
前面幾個學期,儘管很辛苦,
但,你卻很有韌性地過著日子,
這一份韌性,一方面源自於你對於美好事物的堅持,
另一方面是因為你有一種為了達到目的而努力不懈的毅力,
這種毅力又奠基在規律的生活上;
你會針對你要面對的事物事先做好規劃,
然後,按照計畫,逐步地完成,
慢慢的,內在的功夫,隨著逐漸地累積,
不但,勾勒出界線,讓人們不至於侵犯到你,
同時,也散發出影響力,溫和地影響著身旁的人。
在那些內在的功夫裡,有一個最令人著迷的,
就是你總是選擇做你認為對的事情,
而且,一旦認定,你就全力以赴地去做。
不過是短短的幾個學期,
你就讓所有的老師驚豔,
自由自在,有條不紊的,歡歡喜喜地過著自己的日子。
也難怪,這幾個學期的小懇親不只是讚美大會,
也都會聽到你爸爸喜孜孜地說著:「我一點都不擔心。」
「我等聆真回來,一起散步,一起騎腳踏車,一起吹風。」
哇!真是幸福的女孩!
祝福你!

丫丫

還記得剛來,你就給人強烈的印象—
你有很敏銳的觀察力、
能一眼看穿人們想要掩藏的事情,
而且,毫不保留地大聲說出來。
有好長的一段時間,你會不斷地找著別人的碴,
還記得有一年愛智梯,你一直找一個低年級的孩子的麻煩,
即使她完全不會威脅到你;
所有這些,
傳遞的訊息是,你迫切地希望改變生活環境,
而你的生活環境能不能改變,父母親扮演著關鍵性的角色。
我們趕緊找爸媽談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
果然,只要他們疼愛你、不管你,你就變得柔軟、甜蜜;
有趣的是,就在大家都看到你溫柔甜美的一面時,
如果他們又開始管你、干涉你、制止你、糾正你,
你就又變得挑剔、找人麻煩;
這些個學期,就是這樣,
你隨著爸媽的轉換,往前、往後地擺盪。
有一個學期,爸爸終於不太管你,媽媽每天寫信給你,
那是你最柔美、帶給我們最多喜悅的一段時光,
這個學期期初的小懇親,老師們大大地讚美著你,
沒有想到緊接著,
我們又感受到你因為備受壓力,而情緒變得很不穩定。
然而,在來來回回的擺盪中,
一直有一股潛在的力量深深地影響著你,
那一股力量來自於你的生之勇氣,
來自於你對美、對善的追求與執著,
也是那一股力量,支持著我們這些大人,伴著你、陪著你。
這個學期的期中,因為你主動散播了一些話語,
我們在特別課程,安排了一段蘇格拉底的故事—
有一個人跟蘇格拉底說:「我要告訴你一件事。」
蘇格拉底說:
「在你告訴我之前,先想一想:那件事是真的嗎?
如果是真的,再想一想:是重要的嗎?
如果是重要的,就再想一想:是善意的嗎?
如果都是肯定的,你再告訴我。」
你有過人的資質,
四年級時,你們班演出「大野狼」,
你的旁白,充滿著戲劇張力,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。
你不但聰明,反應快,又能無礙地說出來,
如果,加上一些與人互動的技巧,
譬如說話之前,先微笑,
話要衝出口之前,等個幾秒鐘,
偶爾,想一想,別人聽了以後的感覺⋯
這些,只要稍稍努力,
不但給人有更多瞭解你的機會,
也能讓你原有的那些特質充分地發揮。
最後,再一次,深深地祝福你,
祝你能夠毫無羈絆地活出你自己!

家泓
你從父母那裡遺傳了很強的能力:聰明而又敏銳。
這樣的能力,讓你學什麼都很快就掌握到事情的要點,
你也從父母那裡得到千錘百鍊的機會,
儘管,他們錘鍊你,
然而,你也扮演了促使他們不得不更努力地、更誠摯地,
徹底調整的重要角色;
你纖細敏感又老實,使得你像是一張試紙般的,
如實地反應了爸媽在孩子身上所做的努力。
有好長的一段時間,
走在校園裡,你總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的,
斜著眼睛,像是太空人在漫步似的走著,
看起來,你沒有跟人打招呼,但感覺起來,
那似乎正是你在當時的狀況下,跟人打招呼的一種方式。
但,不管實質如何,對我們來說,那都是一種「語言」,
大人一定要聽得懂,而且,要在聽懂之後有所作為。
透過小懇親、透過一次又一次的特別懇談,
我們看到爸媽不斷地努力,
我們也看到你不斷地進步,
在那麼多的進步當中,最有指標性的就是,
你可以靜靜地坐著,眼睛平視著跟你說話的人。
而能夠做到這樣,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,
是那份想要改變的決心、
是那份在乎別人的心意、是那份鍥而不捨的毅力,
使得你不再輕視任何人事物,而是打從心底誠摯地接納。
我相信,在你離開森小之後,
不但能夠活得更開朗、更穩健,
也會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別人,
照顧朋友、照顧家人。
喜歡你!祝福你!

明楷
唉呀!真是不可思議!
一個人的轉變竟然可以這麼大,大到令人嘖嘖稱奇。
還記得,你二年級剛來時,非常容易生氣,
只要聽到有人叫你的外號,你就氣得非要討回一個公道不可,
而你討回公道的方式,就是出手、動拳頭。
隨著每個學期小懇親之後爸媽的調整,
隨著一次又一次與人衝突之後老師們的談話,
我們看到你各方面都在轉變;
不可思議的是,
上個學期,當老師們討論「好脾氣」獎時,
大家竟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你!
你的程度已經到了,即使別人不是不小心而惹到了你,
你都還是能完全不動怒。
在為你們班上特別課時,我終於有機會看到你的功力,那天,談到禮貌,說到我在高鐵上的經驗—坐在我前座的一位先生轉過頭來對我說:「對不起,我要把椅背放下去了!」我說,當時,我並沒有讚美他,但事後,他卻得到了深度的讚美。從那位先生,談到魯迅的一篇文章中的觀點,我也談到寒假我們去南法,在飛機上,有小孩因為終於可以打電玩了,而開心地高舉著兩隻手,一面拍,一面大聲叫著︰「YA!YA!」我套魯迅的句型,說:「儘管當場,沒有人制止、干涉,然而,一旦離開之後,我們也就,因為他們背後的批評而,被報復了。」
我沒有指名道姓,但大家都知道我說的是你,
旁人笑,你也跟著開心地笑,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,
當然,更沒有生氣,
像是一個旁觀者,跟著大家一塊兒聽著故事,
我想,即使是大人,也不見得有這樣的本事吧!
然而,你之所以會有這麼明顯的轉變,
最關鍵的還是你自己,
你有著驚人的對事物的執著,一旦,做了決定,
你就會朝著那個方向不斷地努力,
對電腦是這樣,與人相處也是這樣,
在你的成長過程中有機會陪伴著你,
是一件很令人喜悅的事,喜歡你!祝福你!

◎本文出自〈人本教育札記〉255期

破繭而出


◎朱台翔
SK是森林小學這一屆的畢業生。
今年森小的畢業公演,在台大的小劇場演出,劇本是史英寫的《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地方》。
四月中,我收到史英寄來的兩頁「開場」,同時也接到他的電話,要我幫忙看一看劇本的走向。他很擔心,沒有什麼張力的劇本,孩子們很難演得好,另一方面,也希望我在他們排練的時候幫忙顧一下。
我說:「先不要管孩子演不演得好,如果他們能記得住這些內容,一輩子都會受用,光是衝著這一點,我就要全力以赴。」
當時這樣說,其實,有相當的成分是湊個趣兒。哪裡想的到,從準備到演出,不過短短兩個多月,每一個孩子都有了超過預期的進步,特別是SK,竟然可以大聲說話了!
練習大聲流暢的說話
這個班至少有四個孩子,平常就不太說話,而這些孩子當中,又以SK的難度最高。
還沒有接到劇本,我就先把他找來。印象中,他的聲音很小,該說話的時候,總是會先笑一下,好不容易開口了,又說得「2266」。
請他隨便說幾句,才知道,他沒有辦法輕輕鬆鬆地說一個完整的句子。
我走到離他大約五步遠的地方,請他跟著我說:「我喜歡吃芭樂。」聲音要大到讓我聽得見,練了幾遍,他才說得稍微大聲一點。
留給他的功課是,碰到人就大聲地說話。
隔天,我拿了一張報紙,挑了一個句子要他念給我聽,發現他會隨意地斷句。明明是一個長長的句子,他會說兩三個字就頓一下,然後再說兩三個字,而且,要頓、要斷,完全隨他的興致,沒有章法。不過,那報紙也真的是很難念。一旁的主任青蘭順手拿了一本莎士比亞的劇本給他。
我跟他說,通常,一個句子會有主詞、動詞、受詞(補語)三個基本部分,而每一個部分都要盡量地保持完整,譬如「一位先生」,不要說成「一位、先生」。
這一天的功課,除了大聲地說話,還要從劇本裡選十句自己喜歡的台詞,慢慢地練,直到說得流暢為止。
隔天,驗收成果,他念得還是坑坑疤疤的。怎麼會這樣呢?難道是我的方法不對?還是我並沒有看出他真正的問題?
我又挑了一個句子給他,看到他才念兩個字就大大地吸一口氣,等那一口氣吐完,他再念接下來的幾個字。我突然明白他根本的困難是,說話時,幾乎沒有氣。
怪不得,說出來的話,不但小聲,而且,都含在嘴巴裡。我說:「先吸一口氣,在吸滿的那個瞬間開始說話,同時,慢慢地把氣吐出來。」
他吸了一口氣,但還沒開始說話,就已經吐掉了一些,也就是說,他錯過了那個高峰。不過,即便是這樣,聲音還是大了許多。
掌握一門藝術
離畢業典禮不到一個月,我為六年級的孩子上特別課,留了半個小時談畢業演出。
有小孩問我,會緊張怎麼辦?我說:「那是很正常的事,接受它,而且不要告訴別人。一旦告訴別人,你就會更緊張,以便證明你所說的是對的。」
克服緊張的方法是把台詞背得很熟,熟練之後,才不會慌亂。但即使背熟了還是會緊張,怎麼辦呢?那就用力地抓著一樣東西。我們的身體,在同一個時間,只能有一個部位處在緊張的狀態。
當場示範,我緊緊地握住桌角,同時說著話,孩子們都覺得很神奇,聲音怎麼一下子變得好聽了?我說,那是因為我的手正在用力,聲帶不緊張,聲音就變得比較乾淨。
接著,我提到幾個表達技巧:一面說,一面聽自己的聲音;說話的力道要強到能打到對方的臉上;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楚,要做到這點並不難,方法是,嘴型到位。
也跟他們說,不要自己釘一個像橫波一樣,有波峰、波谷的框架,硬把句子往裡頭套,也就是不要忽高忽低地說著話。而是要像疏密波,依據我們想要強調的來決定說話的速度,有的時候快一些,有的時候慢一些,話和話之間要停頓,這樣,有疏、有密,就會帶來自然的節奏和韻律。
為了鼓勵他們多練習,我說了一位鋼琴演奏家的故事,那位演奏家被記者讚美很有天分時,她說:「一首曲子,如果你練過一千遍,你也會很有天分。」
最後,我又說了佛洛姆在「愛的藝術」裡談到的,要掌握一門藝術的前提,專注、規律、勇氣、信心、奉上生命。「奉上生命」的意思是一直保持跟它有關連,有一句話:「拳不離手、曲不離口。」就是這個意思。
說這些的時候,我留意到SK從頭到尾都很專注地聽著。
憑實力去爭取你想要的
五月底,分配前四幕的角色,劇中有兩位老師的戲份比較重。事前,導師江萍、主任青蘭和我,都知道SK想演老師,但就整體來看,還有別的孩子更適合這兩個角色。
過去幾個學期的經驗是,SK想要哪個位子,他就會在那個位子上,他要的角色,同學都知道,也都會讓著他,沒有人跟他爭。而且,不管是在排練還是在日常生活中,大人都必須立即看出他的情緒,主動去關心,不然,他就會火大摔東西。
還記得,他四年級下學期,排練《尼爾王》時,喊過兩次「不演了!」第二次是在演出的前一個晚上。五年級上學期,排《玫瑰組曲》時,他也說過「不要演!」當時,江萍問他:「你確定嗎?除非你真的不要演,不然,這三個字不要隨便說出口。」
當我宣布這一次的角色分配時,看得出來,SK對於沒有演到老師相當失望,但現場並沒有怎麼樣。隔天就聽說,他為了一件小事大大地發了一頓脾氣。
可能有的人會問,既然他很想演,為什麼不就順著他的意思呢?
事實上,戲劇是整體的表現,到底由誰擔任什麼樣的角色,我只有一個原則,那就是—誰最適合,就由誰演。而「如實」的安排對每一個孩子來說,都有正面的意義,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,任何人都必須憑著自己的實力去爭取他想要的。
我深信,SK最後得到的,會遠比演了老師所得到的還要多。
果然,第一次的正式排練,SK的聲音就突然變大了,雖然他運起氣來還不太純熟,聲音也還不太穩定,不過,這些都難不倒人。
趕緊找他來,我說「氣」要候住,不要一次用完,要均攤在每一個字上。並且再強調一次,嘴型一定要到位,聲音才不會被嘴唇擋住。這一次,提供的方法是,說每一個字的時候,都要聽得到那個字的母音。
看到破繭而出的能力⋯
SK不只很快掌握了表達技巧,更充分展現了敬業精神,在接下來的每一次排練,都像是正式演出那樣認真。
江萍說,在我幫忙練發聲的那一段時間,SK經常在別的孩子都睡了之後,到教室,練到十一、二點,有的時候,早上四點多就起來練。隨著越來越會表達,人也越來越有自信。
而他關鍵性的改變是在角色確定之後,江萍曾經跟他說:「整件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學習,學著努力做到你能做得到的那一個點。也要學著主動爭取,不能再像以前一樣,等著別人關心,覺得別人沒有注意到你,就生氣。」
江萍說:「他本來就很會想,知道時間的壓力有多大,也知道自己的空間有多少,又很氣自己那樣發了脾氣;最後,他決定拋下情緒,把自己拉抬上去。真的,就上來了,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。」
想到這麼努力而又厲害的小孩,我更是竭盡所能的,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排練,提供一些小撇步。譬如,想要強調某些字的時候,說得慢一點、重一點;碰到「,」「。」要休息、換氣;等別人說完,心裡數「一、二」再接著說;一面說著當時的台詞,一面分一點心力去想下一句,就不會忘詞。
演出當天,每一個孩子都有超出大人預期的展現。
SK不但說得清楚,節奏和時機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,有好幾次把觀眾逗得哈哈大笑。SK的阿公看完表演,得意洋洋地說:「前幾天我太太去接他,回來跟我說:『咦?現在講話怎麼變得那麼大聲了?不像以前,問了三四遍,還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。』」
看到阿公的得意,想到SK的努力,也想到自己的堅持。
我能夠那樣堅持,實在是因為我對他充滿了信任,我相信他吃得下來,我相信他會把那挫折轉換為力量。
而讓SK破繭而出的,是他的能力,是任何一個被充分疼愛、被充分信任的孩子都有的能力。《人本教育札記》2010年八月號(254期)

2011年2月25日 星期五

在你心裡

By harmony

男朋友問:你現在在哪裡?
女:在你心裡

從無到有,一門創造性課程--森林小學校長朱朱談「旅遊教學」



林青藍
森林小學有一門「旅遊教學」課,「為了旅遊教學,老師們幾乎是刮了一層皮,弄得自己像個小工一樣」,這是校長朱朱對早期旅遊教學的素描,但,緊接著朱朱又說:「現在不了,老師們都蠻享受的。」若再追問:「旅遊教學是森小的必要課程嗎?」朱朱肯定地說:「是。」
體制外的翻轉
回溯森小二十一個學期來的旅遊教學,細數著大雪山、蘭嶼、美濃、花蓮、埔里、屏東…彷彿正展示著什麼寶貝似地,朱朱回憶,第一個學期就有這個課了,但,那並不在預定課程內,也不是個美好的開始,事實上,慘烈二字還不足以形容。

森小創辦的第一學期,才十幾個小孩便足夠讓第一次當「體制外」老師的大伙兒焦頭爛額,朱朱說:「日子都過不下去啦!我的一個念頭是不然到外面去住一住算了,換一個教學環境。」就在這粗樸的念頭下,全校出發前往蕙蓀林場。但,在還摸索不到好的互動方式裏,孩子的狀態躁動,而大人最大的本事就只是忍耐,朱朱說,人性的惡攪擾著大人、小孩。

這時是靠意志在苦撐,朱朱說:「我要的是五年後的森小,可是五年後還有沒有森小?靠的就是現在每天的一塊磚一片瓦。第一學期學校走得好辛苦,但外界卻感受到森小展現的積極正面。」在孩子家長老師一番輪換後,學校穩定多了,沒想到第一學期的粗糙反而是第二學期的基礎,再回頭思考,旅遊教學的確是很好的教學方法。於是第二、第三學期老師們還是使足了勁,期末--旅遊教學去!

但,小傢伙們卻一點也不「乖乖」,離開教室的有形規範,旅遊教學的現場還是讓老師們倍感負擔,朱朱說:「困境讓人有情緒有困擾,不想再辦,可是累跟辛苦過了之後,冷靜了思考了,發現行前的理性評估判斷跟實際的狀況是讓人不能完全掌握,但就在當中有蠻多的可學習空間。」更何況看到孩子們「順便」發展的能力:睡袋一舖就睡了,不管冷熱不會抱怨,廁所髒臭照樣上,背包行李自己打點不需大人經手…,這些生活能力都是在固定熟悉的環境較沒辦法提供的。這之後,旅遊教學成為森小固定且重要的教學活動。
行禮如儀之後?
朱朱說:「存在變成重要的一環,透過它在,我們再把它弄明確、想清楚。」說的是旅遊教學既是「無中生有」,也可以「從有到無」。

朱朱表示她的理想是每學期的課程都有個主軸,至於內容「有些在森小的課堂學習便可以,有些則要到森小以外與人互動,靠的是親身經歷,是體驗」,是要在課程設計之初就將旅遊教學納入思考的,若是沒有體驗的需要,就不能徒守形式。所以,在尊重教學自主的基礎上,朱朱常對老師們發問:「為什麼要有旅遊教學?目的是什麼?」朱朱在意的是人的能動性,她說:「本來去旅行教學是因為有需求,若已經把旅行教學當做每學期要進行的課程,就也要創造在教學上的需求。在教學上要弄清楚去了要做什麼,哪些在學校進行,哪些到現場進行。」從另一個角度談,自然、人文環境裏有那麼多有意思的東西,「哪裏是單向的語言方式可以詮釋得完的?」所以,最終朱朱說旅遊教學的內涵是否夠厚實,還來自於老師有無活潑的、有創造性的生命力。

朱朱說:「去了二次蘭嶼我們提供給孩子的是不同的素材,絕不會倚賴過去的經驗,因為不同的小孩不同的老師就會有不同的搭配與互動。雖然是幾位老師策劃,但提供的是行政服務,每位老師都得思考要提供什麼給孩子,若其他老師只照策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,結果將是也提供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給小孩,這是沒有思想的刻板教育。若是如此,大家『呆』在學校就好了!總不能只是換個地方吃便當。」 

孩子學到什麼?

朱朱說:「希望小孩透過體驗、摸索、思辨、成長,但並非所有的學習都要透過這個過程,也不可能樣樣事情都親身經歷,都從最初始的體驗開始,人的學習是架在文明的傳承之上;但,若能找到一小段時間、一小片素材可以透過體驗,是讓孩子既可以接受文明能力的傳承,又可以體驗初民如何處理他們的人事物。」她表示,給孩子的教育像噴沙是逐次堆累成形的過程。教育者就只負責提供教育的環境而不問成果,得到什麼東西就由孩子自己去判斷,由孩子自己去吸取。

但朱朱舉例,森小多次到原住民族部落進行旅遊教學,這一方面說明了原住民族的生活環境真的很好,當想接近大自然時,自然也選擇了部落。另方面在與原住民相處時他們可以侃侃談自己的文化,可以在做任何事情時都有個說法、有個象徵,神話、 紋面、圖騰、惡靈都是,不論現代的觀點會從哪個角度再去檢視這些說法,原住民族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這是漢文化裏極少呈現的。透過與原住民接觸,朱朱相信小孩會帶著這些感覺,也帶著這些問題,將來當孩子面對人事物,在必要的時候這些接觸可能就會冒出來,是他的思想行為的一部份。朱朱說,「這不僅僅是單純地換一個地方旅行表面的意義,而是不同的生活經驗與生命意義。再說,實地去認識、了解,才會有感情,才會愛這塊土地。」

出遊,難道沒有疑慮?

朱朱提出《言論自由》一書的觀點做說明,大人常急著提供小孩好的,並把不好的堵住,這跟言論自由一樣,限制「錯的」,以為至少對了一半,但,在限制「錯的」的同時,也阻擋了人們確定「錯的」的對立面「對的」的機會。朱朱說,只要儘量地充份準備好、預防好,發生了是孩子生活的一部份,設限極可能是阻擋了孩子接觸美好的東西,反而是損失。當然,安全是最基本的考慮,教育的目的固然在免於心智的喪失,但若生命喪失了又何能談及教育?所以,做為校長的朱朱針對旅遊教學最常掛在嘴上的倒是:「安全哦!注意安全。」所以,森小師生曾在大太陽下苦曬,只因客運車的安全門打不開要求換車;曾在凌晨的蘭嶼渡輪岸堅持不上船,因要符合安全的載客量;曾有孩子落了水不責怪他,而是由此發展了水上救生課程。朱朱說:「很可能我們大部份都照顧到了,但還是會有疏漏的地方,重要的是要勇於思考、勇於面對挫敗不足…」
發展、創造
森林小學這一年多以來,無時無刻不面臨著『復活』與『死亡』的抉擇,偶爾,也會有選擇錯誤的時候,然而,我們對於朝著善的、光明的、積極性方向調整的飢渴,正是我們化陰暗、消極為成長契機的源泉。~《森林日記---- 蘭嶼之行》

這是朱朱在森小創辦第三學期結束時的文字記錄,記錄著學期結束前全校師生同往蘭嶼進行旅遊教學的過程及思考。文字記錄的也許限於一時一地,然,其傳述、秉持的精神,卻是森小二十一學期來在教學現場所實踐著的,旅遊教學這門課正標誌著這樣從「無」到「必要」的創造性發展過程。

◎本文出自〈人本教育札記〉133期

我不買股票


◎朱台翔
有些朋友認為我有一種本事,那就是,當我沒有足夠的資訊而又必須做出決定時,憑著直覺所做的判斷,不但精準,還會帶來意外的發展。這樣的次數多了,在基金會就流傳一種說法,確定的事情由他們決定,不確定的事情由我決定。

甚至,有人跟我說:「你那麼會賭,如果把基金會的一百萬基金拿去做股票的話,憑你的本事,一定能夠幫基金會賺到不少錢。」儘管,這只是一個玩笑話,不過,每一次聽到,我都會很認真地回應:「不可能,我這一輩子,都不可能玩股票。」

談到股票,我總是會想到幾個小故事。
收手的時機?
民國六十幾年,我在一所專科學校當助教,有一位同事阿華,爸爸是醫生,媽媽玩股票。阿華說,她媽媽看過那麼多玩股票的,不管是賺還是賠,最後,都是要等到全部輸光,輸得沒辦法了,才會收手。

阿華跟我說這些,是因為她媽媽剛剛才輸了四、五十萬,四、五十萬在當時的價值是多少呢?就舉阿華自己的例子,那個時候,她正好在台北市汀州路買了一戶三十幾坪的房子,房價是一百零三萬。
三十幾年了,我沒有再見過阿華,但她媽媽說的「要等到輸光,才會收手。」這句話,一直讓我印象深刻。

二十幾年前,我認得的一位美容師,也在玩股票,有好長一段時間,店門都是關著的。問附近的鄰居,才知道她住院動手術,她一直都有心臟跳得太慢的問題,那一陣子,病情惡化,醫生幫她在體內裝了一個機器,手術很順利,不過,每十年就要更換一次。鄰居說,美容師做股票賠了兩百多萬,晚上睡不好,病情才惡化的。
十幾年前,有一天,我先生下班回來說,他們公司的副總經理離婚了,導火線是太太玩股票,太太不但把五百多萬的積蓄輸光,還瞞著他把房子拿去抵押,又拿貸到的八百多萬買股票,結果還是輸光。

我永遠都記得我媽媽說過的一句話,她說,玩股票的天天都在後悔。遇到賠了,就後悔為什麼沒有早一點賣掉?遇到賣掉了,也賺到了,偏偏它還在漲的,就又會後悔,當初為什麼要賣?

贏家與輸家?
有人問我,為什麼不玩股票?是受到這些故事的影響嗎?當然不是,其實,從以前到現在,我就從來沒有玩股票的念頭,憑的只是直覺而已。

不過,硬是要有一個理由的話,現在的我勉強可以想得出來的是,這有一點像打牌,程度差不多的幾個朋友一起打麻將,儘管有輸有贏,不過,時間拉長,輸贏不會太大,大家賺了一個打發時間。

可是,如果一旁有人抽頭,情況就不一樣了,雖然,錢是從贏家那裡抽的,但時間久了,每一個打牌的人都是輸家,只有抽頭的才是贏家。

同樣的,在股市,每一筆買賣都要交手續費,賣股票時,要是賺了錢,還要繳所得稅。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素,也沒有外力介入的話,時間久了,收費的銀行和收稅的政府才是真正的贏家。

這是我的看法,真實狀況是不是這樣,我並不清楚。即使,真實狀況不是這樣,我還有另外一個理由是,錢是固定的,有人賺就有人賠。我賺錢的時候固然高興,但是,只要想到,所賺的錢同時是某些人的損失,而他有這樣的損失只是因為他比較不會判斷,或是運氣比較不好,我想,即使拿到了那些錢,我也沒有辦法真正地高興起來的。

所以呢?

好在,我從來不碰股票。

◎本文出自〈人本教育札記〉257期

社區裡的貓

◎朱台翔
今年上半年,發現一隻貓在家附近繞,我放了一些飼料在門口。過了幾天,又看到一隻兩三個月大的小貓,我買了貓罐頭當誘餌,終於,抓到小貓了,不過,那隻大貓還是抓不到。
我每天早晚準備食物和水,正在納悶那隻大貓食量怎麼那麼大?看到牠垂下來的乳房,才知道牠還在餵奶。

又過了一段時間,幾隻小貓跟著牠來吃飼料,有的跟媽媽一樣,是虎斑的,也有一隻的花色很特別,像是墨汁被打翻了,我幫牠取名,叫「潑墨 」。
結紮、打預防針,找人領養。
有一天,在中庭碰到鄰居,從她們提到貓時,說話的神情和口氣知道,她們對貓並不友善,這更堅定了我一定要把貓們弄進來決心。

拿了一條繩子拴在門把上,門打開,肉罐頭放在門檻上,只等著有貓進來,我就把門帶上。但,牠們精得不得了,沒有一隻上當。

我問獸醫師有沒有什麼辦法?她建議用網子捕,還把動物醫院的借給我。

一大早,小虎斑已經窩在花盆上等食物,看到我舉起的網子,牠驚覺到情況不妙,奮力地往前衝,卻還是被罩下來的網子給網住。我把牠放進籠子,牠縮在籠子的一角。

那驚恐的眼神讓我決定,再也不用網子了。

怎麼辦呢?只有靠本事了,我再一次地準備了貓罐頭,小貓探頭進來,我躲在門背後,等牠的身子進來了,繩子一拉,門「碰! 」的一聲關上,小貓嚇得跳了起來。

隔了幾天,我又抓到一隻。

九月初,社區管理室的人打電話來,說,有住戶反應,因為我放飼料,外面的貓越來越多,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品質。問我,要不要養在家裡?不然,就要叫清潔隊的抓走。

我說:「交給清潔隊,對牠們來說,就是死路一條。不過,如果要把貓處死,一定得先抓到貓,我拿籠子來,你們抓到了,就放進籠子裡,我帶他們去結紮,打預防針,再找人領養。 」

他們很樂意地接受我的建議。可是,籠子放了好久,都沒有進一步的消息。

一個晚上,半夜,聽到貓吵架的聲音,聽起來,應該是我們家的貓,樓上樓下尋了一遍,貓們都在睡覺,看來,是外面的貓了。

怕牠們吵到鄰居,我帶了一條毛巾,出去看看。繞了一圈,什麼都沒發現。就在我轉身要進門的時候,看到院子裡,有一隻大黑貓站在黑暗中。那不是「靈光 」嗎?什麼時候溜出去的?

反正也睡不著了,到二樓打文章。我站起身,準備透透氣,赫然發現,二樓陽台的紗門是開著的,紗門外,還有一隻貓。這一驚,非同小可,趕緊點名,果然,少了五隻,包括那隻,兩個多月來,一直躲在抽屜裡的抽屜貓。我一隻一隻地慢慢抓,但抽屜貓就是抓不到,最讓我煩惱的是,牠還沒有結紮。

就在這個時候,看到了潑墨。幾個月前,我曾經抓到過牠,卻在半路被牠掙脫了。這一會兒,牠就在身邊。我伸出手,牠竟然沒有什麼抗拒地就被我抓到。這時,天還沒亮。
趕緊尋找貓媽媽的小貓
在醫院,籠子一打開,潑墨就衝出來,在屋子裡亂竄。

接近黃昏時,我打電話問潑墨的狀況。醫師說已經結紮了,不過,麻醉之後,才發現牠的乳頭四周的毛是塌下去的,是正在哺乳的貓媽媽。我非常意外,牠頂多七、八個月大,我說:「牠還那麼小。 」醫師說:「對,只有二點三公斤。 」

怪不得,牠被抓到的時候,眼睛露出的不只是驚恐,怪不得,在醫院,牠是拼了命地抵死不從。現在的我知道,那驚恐的眼神裡還帶著絕望,牠再也看不到小貓的絕望。

也才想到,這兩、三個星期,每天早晚出去放飼料的時候,一定會看到牠在不遠的地方,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,很期待,也很堅持,現在想起來,牠整個模樣中有著一定要吃到食物的執著,當時就覺得那樣的執著和堅持,似乎不只是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而已。

躺在床上,翻來覆去地睡不著,終於睡著,兩三點就醒了,想到潑墨,被關在籠子裡,肚子上有著傷口,心裡還惦記著牠的孩子。小貓整整一天沒有見到媽媽,而外頭正下著雨。想著、想著,我的心都揪在一起了。

隔天早上,正準備出門,接到警衛的電話,他說撿到了一隻小貓。小貓的眼睛還看不清楚,耳朵也塌塌的還沒有豎起來,不斷地叫著,大概只有兩週大。

我趕緊把牠送到醫院,忽然想到,應該還有其他的小貓,又回去找警衛,在他撿到小貓的附近,一家屋簷下,我看到三隻小貓疊著睡在一起,一手抱起牠們,就往醫院衝。餵配方奶,餵雞泥。

原以為,媽媽結紮就沒有奶了,當天晚上,才會把小貓帶回家。一覺醒來,忽然想起,十幾年前,別人送我的一隻懷孕的母貓,當時就是剖腹產又同時結紮,還是可以餵奶。

到醫院,我把小貓放進媽媽的籠子裡。潑墨手術過後,心情不好,脾氣很大,看到小貓,牠不理不睬。嗯?難道,這不是牠的小孩?好在,小貓們很快地就圍過去,有的吸奶,有的睡在媽媽身上,有的偎在媽媽身邊。

就在這個時候,我又接到警衛打來的電話,說,他們又撿到了一隻。這隻小貓離開媽媽整整三天,又瘦又小,渾身被淋得濕濕的,幾乎到了失溫的狀態,一路上,我把小貓放在嘴巴前,一面開車,一面對著牠的心臟,一口一口地哈著熱氣,手掌心感受得到小貓有力道的,穩定的心跳。

潑墨放鬆地躺著,幾隻小貓自在地吸著奶,又有小貓要擠過來,牠就抬起腿,再讓出一些空間。看到潑墨很享受的模樣,說不定,這一段照顧小貓的日子是牠一生中最愉悅的時光。

接著,要面對的是,怎麼安置這些小貓?除了這幾隻,社區裡還有好幾隻貓,包括我那隻跑出去的抽屜貓。我們家已經有二十隻,應該是極限了。
「沒關係,我們一起想辦法。 」
在鄰居太太的眼裡,我擺飼料給貓吃,成了破壞她們生活品質的公敵。可是,我沒有辦法明知道貓們肚子餓而不擺食物。

青蘭看我煩惱得不得了,趕緊坐到電腦前,在她的facebook上把消息放上去:有五隻小貓,有沒有人要認養?

想到曾經看過的日本節目「全能住宅改造王 」的一集,屋主改建庭院,為的是讓狗們住得更舒適,他把他的家提供出來,當作收養流浪動物的中途之家。

說不定,我也可以扮演這樣的角色,不要再堅持看到貓就要自己養,而是當一個中途之家,幫牠們結紮之後,再為他們找到好的主人。可是,我有這樣的能力嗎?會有人願意跟我一起做這樣的事嗎?

一位義工決定養兩隻。那,另外三隻呢?

小貓們的耳朵已經豎起來了,每一隻都好漂亮,特別是有一隻黑貓,鬍鬚是白的,眉毛也是白的,好看極了。

潑墨的傷口已經拆線,為了讓小貓能跟媽媽在一起更久一點,繼續住院,直到可以斷奶為止。

在基金會碰到喬蘭和敏珍,我硬著頭皮說:「還有三隻小貓,幫我看看有誰要養。 」沒有想到,喬蘭說,她一直都很喜歡黑貓,很想全部都帶回家,最後是,喬蘭認兩隻,敏珍認一隻。這實在是太讓人喜出望外了,特別是她們兩個都是那麼會疼愛貓的人。

窗外,潑墨的媽媽正帶著潑墨下一胎的幾隻小貓吃飼料,小貓大概三四個月大,有一隻是豹紋的,臉的顏色明顯地比身上的來得淺,正面看起來像猴子,我幫牠取名,叫「行者 」,孫悟空、孫行者的那個行者。

我實在很喜歡這個貓媽媽,這半年多,看著牠接連生、養了兩胎。每天早晚,時候到了,牠就帶著小貓來吃東西,而牠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,讓小貓先吃。我們之間有一種很微妙的關係,牠等著我拿食物時,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信任,我們是那樣的靠近,可是只要感覺到我有什麼企圖,牠就轉身跑走。

想到牠們被人驅趕、被人嫌棄,想到牠們繁殖的速度,我悄悄地走過去,伸手一抓,竟然抓住了行者,牠極力地掙扎,又咬又抓地,我就是不鬆手。我的手很痛,但我知道行者的心更痛。

送到醫院之後,我又要面對相同的問題,如何安排牠的去處?

隔天,淑美打電話過來,談完事情,我說了我的煩惱。然後說,我又抓了一隻貓。沒有想到,淑美立即說,她要認養行者。還說:「沒關係,你就去抓,後面,我們再一起想辦法。 」

一股暖意湧上了心頭。

從五、六月開始,我就一直被社區的貓困擾著,我心疼牠們,但卻沒有辦法都養在家裡,我需要幫忙,卻又不好意思麻煩大家。然而,一旦知道了我的困擾,先是有青蘭上facebook找人領養,再來是喬蘭、敏珍把小貓當寶貝,現在又有淑美的這一句話。唉!這些人真是夠意思。

「後面,我們再一起想辦法。 」讓我無後顧之憂地繼續抓外面的那些貓。

儘管,不善待動物的人有一堆,但,疼惜生命的還是有一大堆,儘管,我有著能力上的限制,但,我身邊有很多支持我的人。

◎本文出自〈人本教育札記〉258期

跟孩子道歉

◎朱台翔
一個朋友,在拿到博士學位、做了幾年研究之後,決定回國工作。一方面,他熱愛台灣,另一方面,他要幫哥哥的忙。

幫哥哥的什麼忙呢?這要先從他的家庭狀況談起。

打罵小孩的媽媽,不吭聲的爸爸。
他們家有四個兄弟姊妹,哥哥、姊姊、弟弟和他。媽媽六十六歲,是印尼華僑,跟爸爸相親的時候二十二歲,不願意嫁給軍人。爸爸是職業軍人,當時四十歲,就騙她說只有三十五歲,還胡亂謅了一個職業。也就是說,一開始,爸爸就沒有說實話。
媽媽從小就過動,是被外公、外婆打大的。她對待小孩唯一的方式也是打罵,而爸爸對她又是百依百順,不管她怎麼做,都不會干涉。朋友說,小時候被打,都是一些小事。像,便當沒有吃完帶回家,就被打,暑假作業要寫毛筆字,拖到開學前才寫,也被打。

還記得,他八歲大的時候,有一天,一個同學到家裡玩,偷了他的錢。沒有想到,媽媽竟然連這個也打,拿了一根藤條,打手心。很痛,他就躲。躲?媽媽就全身抽。打了有幾十下吧,後來,還是一個鄰居跑過來,說:「不要打了!再打,會出事的!」媽媽才住手。

當時,他覺得非常委屈,自己掉了十三塊錢,還要被打,而且,打得這麼慘。你為什麼不去找那個偷我錢的小孩?為什麼不去找那個小孩的媽媽?根本就是打自己的小孩給人家看嘛!

爸爸退伍後,賣過兩年冰,媽媽都要忙到凌晨一、兩點才能睡,一大早,五點多又要起來張羅,幫忙煮那些賣冰時要用的食材,七點多再趕交通車到軍方單位上班。家裡窮,媽媽撐起整個家,但生起氣來,不止會罵人、打人,還會捏人、咬人,而爸爸在一旁都不吭聲。

缺乏自信的姊姊
他說,從小,除了弟弟,他們三個都是被媽媽打大的,而這樣的對待方式,在他們身上分別衍生了不同的問題。姊姊的問題是,極度地缺乏自信。二十幾歲就結婚,先生很會甜言蜜語,夫家不准她把小孩帶回娘家。從她生小孩到離婚,差不多有八、九年,爸媽只見過她的小孩四、五次。

朋友說,姊姊的前夫很想賺大錢,到處借錢,也要姊姊回娘家借。姊姊非常不願意面對姊夫的壞處,連婚姻關係都是這樣。姊夫跟秘書有婚外情,有一次,兩個人同時出國,秘書說去中國,姊夫說去日本,媽媽不相信。經過查證,知道兩個人一起去了日本。回國時,媽媽帶著姊姊去機場堵人,果然,如媽媽所料。姊姊哭得很傷心,可是,聽到姊夫說,兩個人根本沒有男女關係,她就相信了,她並不是原諒,而是不承認那個事實。

後來離婚,是因為姊夫看上另一個女的,那個人的爸爸很有錢,姊夫就跟姊姊說,「不是真的離婚,我要的只是她的錢。」當時,家人怕她吃虧,還幫她找了律師擬好條款,要姊夫必須承認債務,他也簽了字。沒有想到,事後,姊夫又逼著姊姊簽下了承擔所有債務的字據,那個債務還包括他透過姊姊向表哥借的一百萬。

被家人責怪:「妳怎麼那麼傻?」時,姊姊說:「我只想趕快地離開那個地方,他們要我簽什麼,我就簽什麼。」一共,兩百八十萬。離婚的條件當中還有一條是,永遠不能見到小孩。也就是說,她放棄掉她所有應該有的權利。

朋友說,姊姊極度缺乏自信,在婚姻關係上完全沒有自主性、主導權,都是受到媽媽打罵對待的影響。

他與哥哥,以不同方式回應內在那「受傷的小孩」。
哥哥研究所畢業之後,在一所高中教書,一年前,出現幻聽、幻覺的症狀。

朋友說,事實上,他自己也曾有過一段艱辛的日子,大三、大四的時候,總是有莫名的恐慌,覺得有魂魄在身旁飄,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,好不容易清晨四、五點睡著了,只睡了兩、三個小時又醒了。就這樣,持續了三、四個月。

回溯整個過程,他覺得能夠康復,是因為從大三到當兵的那幾年,他不斷地去面對這個問題,唸大學的時候,參加社團活動,接觸到人本教育基金會,認識了學姊喬蘭,大家一起看書,一起討論,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大人的教養態度。當兵的時候,他主動找心理醫師,尋求協助與治療。

可是,哥哥沒有辦法像他這樣,而是一直想著小學六年級的導師狠狠地打過他的一巴掌,哥哥說,是老師的那一巴掌打掉了他所有的自信心和安全感。不過,朋友並不這樣認為,他覺得那個巴掌所代表的是哥哥從小受到的體罰。直到現在,哥哥都不敢挑戰媽媽的權威,不敢說媽媽的管教方式有問題,反倒是一再地強調,媽媽一手撐起這個家,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!

哥哥一發病,就會說,「完蛋了,完蛋了!妳的兒子要死了!」「有人用腦波攻擊我。」媽媽也急得不得了,說:「怎麼會這樣?」

媽媽說:「對不起!當年我用很不好的方式對待你。」
朋友說,要幫哥哥的忙,要讓受傷的小孩得到慰藉,就要讓他得到一個什麼。於是,有一天,他開誠布公地找媽媽談,談她過去的種種對他們這些孩子所造成的傷害與影響,然後說:「這一輩子,妳只要做一次,就是好好地跟哥哥道歉。」

過了幾天,找到機會,媽媽對哥哥說:「我跟你道歉,當年,我沒有用其他的方式,也不知道有其他的方式。現在,我誠心誠意地跟你道歉。對不起!當年,我用了很不好的方式對待你。」聽媽媽說到這裡,哥哥趕緊說:「不是你!不是你!你不要這樣講,這樣講,我會很難過。」

又過了一陣子,媽媽跟朋友說:「我也跟你姊姊道過歉了。現在,我要跟你道歉。」朋友說,聽媽媽這樣講,他非常開心。媽媽能夠這樣講,不止代表她真的瞭解到打罵教育對孩子的傷害,也代表她願意為自己犯過的錯做一些彌補。就這樣,朋友的哥哥在醫師的專業和家人的協助下,正逐漸地復原當中。醫生說,復原的速度很快。
◎本文出自〈人本教育札記〉261期
【森小故事】不看他的問題,就能幫助他! ——森林小學老師如何和特殊兒童相處
口述森林小學老師陳佳玉、林佳樺    整理謝美萱    森林小學裡有一些很特別的孩子,就像其他學校老師會遇到的孩子那樣,他們可能有「注意力缺失過動症」、「妥瑞症」、「亞斯伯格症」,或者,他們就是經常做出某些大人們不太能了解的行為。森林小學的老師,面對這些可能整天動來動去、突然在身旁尖叫狂吼、情緒超級高昂,或者永遠寫不完功課的孩子,他們有什麼法寶?
剛開始遇到特殊的小孩……
佳玉:五、六年前,森小出現第一個過動的孩子,她很跳動,很容易情緒激動,也好像經常處在一種比較混亂的狀態中,明顯和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樣。那時注意力缺失過動症的醫療資源還不是很普遍,相關書籍更少,老師也不是很清楚這個孩子確實的問題。
一開始我們採用的方法,就是每個老師使出各家本領,就像我們平常遇到孩子的特殊狀況那樣,先猜想,然後嘗試。
起初我們以為,孩子的狀況可能和父母對待的方式,或者種種環境影響有關。老師們有一個猜想,因為森小是一個自由度比較大、秩序感不那麼高的環境,本身比較容易感到混亂的孩子,在這種環境下會不會讓他的狀況更不利?當時採取的方法,是請他的家長帶他回體制內的學校,試試看狀況會不會比較好。
後來陸陸續續遇到類似狀況的孩子變多了,我們所能接觸的資源也更加豐富,才了解孩子的過動狀況,是出於生理的因素,並非原來猜想的環境因素。我們也慢慢覺得,不見得體制內學校的方法就適合這些孩子,因為特殊的孩子需要更細緻的對待方式,和是不是受到比較多的規範不一定有絕對關係。

我記得那一陣子,校務會議就經常討論如何帶這些特殊的孩子,老師也會看書找方法,比方《分心不是我的錯》(註一)那本書,就提供很多具體的方法;後來,在森林小學定期的老師進修時,也曾邀請專業醫師來幫我們上課。
現在森林小學已經發展出許多不錯的方法來協助這些小孩。

讓孩子知道,你想要幫他

佳樺:許多有類似特殊症狀的孩子,在課堂上讓人比較困擾的是他們容易情緒很高昂、講話停不下來。這時候,如果你站在教室的最前面說:「你為什麼這麼吵,你可不可以不要講話?你可不可以坐好!」,他們通常就是說:「要你管」,「我就是要吵,怎麼樣,我就是不讓你上課!」


遇到這種狀況,我會走到他旁邊,趁其他同學在做別的事情的空檔,一分鐘就好,用輕微小聲的語氣跟他說:「我猜你現在不想上課喔。」他不會說:「對,我就是不爽。」這類話語,他通常會很無奈的說:「對啊」,我就再接著問:「我很想幫你,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幫你,你有沒有辦法?」
在《分心不是我的錯》這本書裡有說,「注意力缺失」(ADD)兒童的直覺很強,只要你主動詢問,他們可以告訴你,在什麼狀況下他的學習狀況最好?他們往往不好意思主動告訴你,是因為他們的方法也許很奇怪。
我這樣問,後來果然有一個小孩跟我說:「你給我紙。」我說好啊好啊,當然好,趕快給他一張紙。我問他你要做什麼,他說你不要管,我說好,然後他開始在紙上畫東西,情緒就慢慢平穩下來。
下課時我就讚美他,因為我覺得他很棒,他找到辦法幫助自己,沒有讓自己失去控制,而那是我當下不知道怎麼幫他的。
之後,我也再跟他討論課程是不是設計得太無聊、或者沒興趣之類的話題,就是再針對他的個別狀況,多幫他猜想一些他遇到的困難。
有些時候,我也會和小孩說,「如果你感覺自己現在很沒有辦法坐著,或者不想要聽我上課,你可以出去外面走一下。」這個方法我試過幾次,孩子大概都會自己再走回來,而且狀況變得好很多。如果你當場一直抑制他,他反而會覺得很難受。
我認為,當小孩知道你要幫他,他就會讓你幫他。 在課程設計或作業安排上,減少對他的干擾

佳玉:有一個重要的概念是,有類似症狀的孩子不是不能學習,而是他們容易因為生理上的干擾,而學習得比較辛苦。所以,如果你要幫助這些特殊的孩子學習,如何在課堂上減少對他們的干擾是很重要的。
例如,上體育課的時候,過動的小孩遇到競爭會很容易情緒高昂起來,有時候就會和其他孩子起衝突。我的具體做法是減少競爭的教案設計,因為除了比賽之外,還有很多方式可以進行活動。或者我會使用一些技巧避免孩子衝突的狀況,例如分隊伍時,我不會一直保持讓同一組人馬在敵對的隊伍。
或者,在教室上課的時候,他們有時候會突然衛生紙揉一揉,丟後面的人,或者你講什麼他就故意跟你唱反調,或者整堂課說話說個不停。這時候你要先了解,當你上課的方式是比較單向灌輸,或者作業份量過多,或者他無法完成時,他就會有一些分心或講話的需求。而你有能力調整這個狀況。
如果他一直唱反調或一直想說話,我就讓他說,不過我會請他說跟上課相關的主題,比方直接請他發表他的意見和想法。遇到這種狀況,孩子有時候會願意說、有時候不說,但因為我重視他的狀態,沒有禁止他說,他感受得到,狀況就會好很多。 寫作業的時候,這樣的孩子常常一開始會亂畫,很煩的樣子,他會說:「我不要寫啊,爛作業!」類似這樣。我通常會說,「你覺得寫這麼多很煩對不對?那你跟我說,你可以寫幾個?」他如果說不出來,我就問他,「別人寫十二個,你寫六個,試試看好不好?」然後我會鼓勵他完成,而且是短時間內給比較多的鼓勵,意思就是說,當他寫完三行或五行的時候,我就稱讚他,「哇,你的字跡很漂亮!」類似這種具體的、針對他做的事情的讚美。
這樣的做法,會讓他們覺得,作業不是看不見盡頭的路。因為這樣的孩子很怕自己做不完、做不好,其實他們可以的。我認為,只要我們幫他把一個大目標,分解成小目標,然後多給他們一些鼓勵,或者增加一點作業的趣味性,孩子會很願意完成作業。
給他明確的目標,並且想辦法幫他完成
佳樺:幫「注意力缺失過動症」的孩子建立「結構」是很重要的,他們的生理狀況可能讓他們經常覺得事情很混亂,所以老是表現得好像什麼都容易忘掉。我會用一些具體的方法來幫助他的生活更有秩序。比方用表格提醒他,幾點幾分應該在哪個教室上哪個老師的課,或者用鬧鐘提醒,它響了就要做什麼事。當這些動作被組織、結構起來之後,他們就不會老是覺得什麼事情都很混亂。
有個老師用過一個方法,我認為很好。以前有個小孩每次到了睡覺的時候,就會突然想起來他還有什麼沒做,他要走出寢室之前,老師跟他說:「好,你現在要做的事情有三樣,你要去打電話、刷牙、上廁所。」但結果過了很久他還回不來,老師找到他的時候他在教具室,還沒打電話,還沒上廁所,也還沒刷牙,但是他已經花了半個小時了。
後來這個老師就換了一個說法,他跟孩子說:「第一,你要走到教具室,然後你要打電話回家,打完電話之後,你要到廁所刷牙,刷完牙之後你要上廁所,然後,你要『走回寢室』。」接著請小孩和他一起說一遍,當這樣五件事情串在一起變成一個動線之後,小孩十五分鐘就回來,而且事情全部都做完了。
其實技巧就在於,幫他很明確地條列出他應該做的事情,然後幫助他完成。
另外我自己有一個不錯的方法,就是尋找他成功的經驗,並且指出來給他看。比方當他做出一個承諾的時候,我會說:「上次你很棒喔,說五分鐘回來就五分鐘回來,我想這次你一定也可以!」
這樣的孩子挫敗的經驗很多,他們常以為自己做不到某些事,但是當你一直提醒他成功的經驗,一次、兩次之後,慢慢的,他就會對自己有信心了。
給孩子正確的觀念

佳玉:因為這些孩子在班上的確是不一樣,其他同學常常覺得奇怪,為什麼他有時候這麼high,或是容易衝動、得罪別人。我知道他有注意力缺失過動症。所以,我們會想辦法讓其他孩子也能瞭解他。
但我的做法,並不是直接跟所有的孩子說某某孩子有這樣的症狀,而是幫他們上一堂「注意力缺失過動症」的課。當時我的方法是,一開始先播DISCOVERY中介紹「注意力缺失過動症」的影片給全班孩子看,影片的報導很客觀,就生理、大腦傳導上的角度來介紹它,而且說明這些症狀是天生的,不是患者選擇來的、或個性不好。
接著我提出注意力缺失過動症的衡量指標,比方「你會不會經常手腳一直動來動去、被要求坐好時坐不住、別人還沒問完問題就搶著回答」等,讓每個孩子自己勾選、判斷,他們有沒有這些徵狀。
我記得影片裡有個很不錯的舉例,它說,「注意力缺失過動症」就像近視一樣。有注意力缺失過動症的人需要給腦子戴眼鏡,讓他們能專心。他們需要一些特別的幫助就像戴了眼鏡一樣才能好好發揮自己。但他們不是真的需要戴眼鏡,需要的可能是類似便條紙、表格、鬧鐘這類東西的提醒,有些時候藥物也很有幫助。
做完那些衡量指標的勾選之後,的確有孩子會說,「那個誰誰誰比較像!」但因為我介紹注意力缺失過動的上課氣氛,並沒有讓孩子覺得這是一種不好的疾病,他們也沒有起鬨或有什麼不好的反應。課上完之後,孩子都有了很正確的觀念,反而能夠用更好的方式來和這個孩子相處。

有了解,就不會誤解
佳樺:有很多人問,老師遇到這樣特殊狀況的孩子,會不會很煩、很容易生氣?我想,如果你認為孩子不聽話,是故意找你麻煩,或者心裡一直想他怎麼那麼難教、那麼皮、那麼不聽話,那你的確很容易對孩子有情緒。換個角度來看,如果你看到孩子有狀況時,立刻想到的是「他需要幫忙」,你就不會生氣了,反而會站在他的角度,陪他一起去對抗他不能控制的那些事。
這個想法有一個前提,就是「了解」。有了解,就不會誤解。
在我自己教書的經驗中,我認為這些特殊的的孩子,他們特別會想事情、特別敏感、特別細膩,甚至特別聰明。我常常覺得,他們很棒的特質很多。
我帶過一個有亞斯伯格症的孩子,他有一個很特別的能力,就是他會對某一件事情狂熱的專注。也許是因為他的專注力很夠,他看書的速度非常快,三天就能看完哈利波特英文版,而且都記得裡面在講什麼。
睡前我會講故事給孩子聽,有次我唸故事的時候,正說到:「後來他竟然就爬過了山。」他就接著說,「山『坡』!」我又繼續唸:「後來他竟然就爬過了山坡,遇到了小松鼠。」他又接著糾正我:「是松鼠吧!」就是他可以記得非常精細的故事情節,一點都不遺漏。
不過,這個小孩的這種能力也曾經給我一個思考機會。因為有時候,講故事時間不太夠,我就會把故事改編成縮小版,比方跳過一段。他一聽少了一段,就會立刻指出來。我記得我第一次被他這樣說的時候,有一點不太舒服,但我跟他說,「我覺得你很棒,記得這麼多細節。不過,你猜猜看,我為什麼無緣無故要縮減故事?是因為我想當繪本的作家嗎?還是我覺得故事寫得不好?」他說不知道,我就跟他解釋我要刪減故事的原因,比方今天的說故事時間被壓縮,我勢必要刪減掉某一段,或者我想突顯某一段故事的情節,所以省略一段。
後來我唸故事又跳過一段的時候,他竟然會跟我眨眨眼喔,可不可愛!他在我對他的體貼之後,也展現了他的體貼。我非常喜歡這個小孩,簡直愛死他了!
總結來說,我覺得面對這些特殊兒童,大人往往會因為卡在某些表象的問題,而忽略孩子好的特質。其實如果你故意不看問題,先幫忙他一下,事後你就會覺得,那些看起來很棘手的問題,其實都只是小問題。
不只是對特殊兒童,我覺得對所有的孩子都是如此。當你一直看見「別的小孩都可以,只有他不可以」,你就無法發現他的好!說真的,如果你忽略他的「不可以」,而去看他「可以」的部分,他不知道比其他人多可以多少呢!
註二:原文出自於人本教育札記189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