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4月10日 星期日

敏銳察覺孩子

 —記參訪美國奧克拉荷馬州「街道學校」(Street School)
◎盧玲穎

 街道學校,聽起來就很搖滾;聽說它是個招收許多中輟生、以及在一般學校有困難的學生的學校以後,感覺就更搖滾了。
 在去到這個學校之前,我們有些人以為,學校可能會如電視上看到的美國高中一樣,充滿吵雜的聲音、廁所中會佈滿各種塗鴉,還有很多看起來比較畏縮、或者是比較大喇喇的青少年。但是,怪得很,進到學校以後,看到很多蹦蹦跳跳的高中生,他們看起來就如一般美國高中生成熟,但是卻很特別的,散發出一種沈穩、安定的氣質。
 一位同仁不禁發問,學校不是很多之前有暴力前科的孩子嗎?但是課堂為什麼會那麼輕鬆自然?孩子跟大人的互動那麼熟捻?
 學校的教學長McGinnis女士想了一下,說:「這就是我常感覺到的,孩子總是帶給我們驚喜。」她說,學校裡的確有很多孩子,在過去的求學經驗裡,曾經在教室裡砸桌子、砸椅子,或在走廊上就跟大家起衝突,但是到了這裡,這些狀況幾乎都不存在了。而她會這樣解釋:「因為街道學校的老師,永遠對學生抱有對跟任何一個人一樣的尊重,也永遠站在從旁協助的立場,而且,絕對不會讓學生困窘。」
 「所以很快地,大人對學生的對待,就得到了回應。」McGinnis女士用「對待→回應」這個其實很簡單的道理,來說明這些很多人不能理解的孩子的情況。
為了學生,教學創新
 街道學校,是一所「選擇學校」,任何屬於當地學區的高中生(九到十二年級),只要自己願意或家長願意,都可以申請就讀。而街道學校的特色,就是除了教師之外,還配有人數相當的諮商師,讓每個學生除了學習的支援,還享有專屬的諮商資源。目前學校有九十多位學生,師生比約為一比十五,諮商師與學生的比例則約一比十六。
 在學校的簡章裡,開宗明義的說到,學校除了提供一般高中的教育之外,還協助孩子解決各種問題(如物質濫用、行為、學習),學校最重要的目的,就是提供在傳統學校與家庭中可能缺乏的學習與情感上的支持。也因此,這所學校吸引了許多在一般學校無法適應的學生前來,他們可能是中輟生、可能是學習成就較低、或是被認為行為偏差的學生。
 您或許會以為,一所這麼多中輟生的學校,它的課業標準一定很低吧?
 然而,這和我們看到的教學狀況完全不符合,我們甚至發現,這是所教學非常創新且深入的學校。而且,學校老師為了協助這些在原來學校學習有困難的孩子,絞盡腦汁、想盡辦法,創造了很多讓人驚嘆的好主意。
 在一堂專門協助擁有注意力缺失不全症孩子的課裡,我們看到老師讓孩子在「窗戶」上,用可以重複擦拭的麥克筆算數學。
 那窗戶外頭的綠葉油油亮亮,還夾雜一絲陽光,只見一位女孩緩緩拿起筆,在窗戶上解出一道代數題,解完題後,他緬靦地笑了,跟來訪的我們說,以前他以為他跟數學不會有什麼緣分。
 見到我們的驚訝,老師趕忙解釋,「因為擁有注意力缺失不全症的孩子,不是不能專心,而是他們可以同時注意太多事情,所以我讓他們在這充滿顏色與生物的窗戶上算數,他因為沒有被迫要專注在一個事情上,反而能夠思考數學問題。」
 而令我們訝異的,還不只這個「創舉」,在那間教室裡,還有一個小小的、隔間起來的座位(後來才知道幾乎每間教室都有),裡面布置得舒舒服服。一問之下才知道,有些孩子因為某些原因而容易焦慮、無法與許多人相處,這時候,這些學生只要自己走進那個小小座位裡,就能享有一點點私人的空間。
 而另一位也剛做完數學題的男孩,則說,其實那個座位對他來說還不夠,因為他還是覺得外界很干擾,而這位棄而不捨的老師,居然撐了三把大黑傘,為他擋住那個已經隔起來的小座位,讓男孩的左右頭頂都與外界隔開。「這對我相當有用!」男孩開心地笑著。
 一些看起來不很困難的事情,卻為青少年創造出了可以學習、也願意學習的情境。而這個在原本的學校不敢做數學的孩子,現在已經因為喜歡電腦的運算,在社區的技術學校修電腦課。
 教學長McGinnis女士說,學校裡其實有很多學生,雖然已經上了高中,閱讀程度卻只有二或三年級,他們的智力都沒有問題,只是一般學校呈現教材的方式,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道理。
 「我們往往從提升閱讀能力開始,然後教他們數學,然後,很多人會說:啊?這就是原來的老師要教我們的東西嗎?為什麼他們以前都不是這樣告訴我?」
教師的專業激盪
 在一堂人文課裡,我們好奇地拿了老師的授課大綱,這位老師解釋,他每週要交一份授課大綱到學校的教學討論會上,與大家討論這份綱要是否符合學校所設定的各種教學目標。
 在與教學長McGinnis女士的訪談中,我們也特別詢問了這個「教師腦力激盪會議」,是如何進行?她走進辦公室,搬了一堆海報紙出來,貼在接待室的牆上,一邊解釋,除了開學前一週,所有老師要討論當年的教學目標之外,每週五下午,則是所有教師的腦力激盪時間(每週二下午則是所有教師與諮商師一起討論孩子情況的時間)。
 「我們總是從,這一年(或這一週)我們完成了哪些很好的事情開始談!」
 因為剛剛開學,她就以開學前的討論舉例,「上週,我們就一起討論,有哪些事情是我們覺得對學生最好的、我們要做的事情?以及我們最希望學校可以進步為什麼樣子?另外在學期結束的時候,我們也會一起看看這一整年我們做了什麼非常好的事情,以及談一談接下來還要有什麼進展。」
 在校長的許多張大壁報紙上,寫了一項一項老師們共同討論的事物,「希望學生能夠生活得更健康」、「增進學生的生活技能」、「協助孩子準備申請大學」……另外也寫了學校的現況,例如現在有許多西班牙裔的學生,要如何針對他們的需要做課程的調整。
 我們詢問人文課老師,每週都要交大綱和一起討論,會不會很辛苦?他大笑,「當然辛苦,但是這樣的課程會很精彩,我也更知道孩子在其他課學了什麼,我還可以在課程中加上什麼。」
為了孩子,願意等待
 我們也聽到很多動人的、孩子開始相信、依賴、進而擁有自我的故事。
 教學長McGinnis女士說,在我們參訪的前一天,有另一個團體來到學校裡,那個團體裡有很多生意人、以及社區領導者。「我就在路上抓了兩個學生,直接問他們可不可以進去跟這些人談一談?他們立刻說,好啊!然後他們就走進去,說起自己的故事了。我很訝異地聽到,其中有一個孩子對他們說,他以前根本沒有辦法在人前講話,但是他現在可以了。我真的很敬佩,現在的他們讓自己長得多麼地好,不但願意將自己私密的生命經驗與人分享,還可以很清楚地、很動人地述說自己的故事。」
 而在街道學校,教師群們還很重視的,是學生是否擁有處理「意見不合」的情況的能力。
 「我們在開學第一天就跟所有學生說,在學校大家過的是團體生活,一定會有意見不同的地方,如果你真的對某人很感冒,無論是對學生或老師,都可以馬上告訴你的諮商師,請他協助你。」教學長解釋。
 「然後,諮商師會將這兩個人找來談,所以我們其實有很多很多時間,就是讓有衝突的兩個人坐在一起,談一談他們心裡的感覺,並且一起找出解決的方式。很多學生會說,我才不要跟諮商師說,也不要跟另一個人談談,不然我會有麻煩。我們會跟他們說,這並不會導致麻煩,這是真實的人生,因為在生活裡,人們總是有意見不同的時候,我們要做的,是學習解決意見不同所產生的紛爭。這是你在與家人相處當中、與同儕相處時都要用到的重要能力。」
 她繼續舉例,「當我有兩個都很火大的學生坐在這裡時,一開始,我就會跟他說,我們在這裡是要解決問題,所以不要生氣地叫別人的名字,不要嘲笑別人,而且,要認真地聽別人說話,這些規則你們同意嗎?通常他們就會說,好啦好啦,然後我就讓他們講話,通常,他們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話要講,很多時候,他們都變得更瞭解對方、更能體諒對方。」
 她說,有一次,兩個女孩吵架了,其中一個女孩在談話時開始哭,並且說,其實不是另一個女孩的問題,是因為她的家裡發生太多事情了,所以她情緒沒辦法控制;剛好,另一個女孩也面臨同樣的情況,所以她也開始說起家裡的狀況,「而下一件你知道的事情,就是他們已經變成了好朋友。」
 「還有個男孩來到這裡,因為跟老師吵了架,被我們請來,請他說一說怎麼了,結果我們發現,他整個晚上都熬夜,因為他媽媽跟媽媽的男朋友都酗酒,在媽媽回來以後,媽媽酗酒的男朋友居然想要闖進房子,他就跟他的妹妹一起躲在桌子下面,所以他整個晚上都很恐懼、睡不著,也難怪隔天上課情緒不好。」
 McGinnis女士說,在一般的學校,很多老師或諮商師沒有辦法真正瞭解孩子行為背後的理由,但是在街道學校,他們容許青少年因為談事情而不去上課,他們也深信孩子的各種行為都有原因,「就看我們如何給孩子空間,也看我們如何敏感的察覺。」
從各種角度陪孩子成長
 就在我們訪問教學長McGinnis女士的過程裡,一位女孩從門外走過,明顯地在哭泣,教學長立刻起身跟我們致個意,就衝出去摟住孩子,一面輕輕地問,「親愛的,你還好嗎?」
 過了將近十分鐘,McGinnis女士走了回來,跟我們說不好意思,她剛剛陪著那女孩到她的諮商師辦公室等諮商師回來,讓孩子可以跟諮商師談話。她解釋,這位女孩是個焦慮感很重的女孩,在課堂上她就很需要坐在那個獨立的小空間裡,那個空間可以讓她比較舒服、冷靜。而現在,她可能又遇到了困難,因而衝到了教師的辦公室。 
 而對McGinnis女士來說,這樣的孩子會衝來找諮商師,就是個很大的成就,「因為孩子與過去的逃避、畏縮完全不同,她開始想說話,想談,諮商師就會有機會更瞭解她焦慮的背後原因,進而幫助她。孩子,其實已經擁有為自己找到解決方法的能力。」 
 回到那句老話,「孩子總是讓人驚奇!」McGinnis女士為街道學校老師的共同心聲,做了個詮釋,她說,「當你知道這些孩子可能在家庭、或在之前的學校裡經歷多少困難,而在這裡他們又多麼快的轉變時,你真的感動於那個力量,你甚至覺得你每天都在向他們學習。」
 

編按:本文刊載於2005年10月號《人本教育札記》196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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