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3月6日 星期日

冬日三思

 ◎朱台翔

詐騙

  有一天,在家裡,接到一個電話,電話那一頭,一位年輕男孩「喂!」了一聲,等我也「喂!」了一聲後,他立即帶著哭腔,說:「媽,我出代誌呀!」我不假思索地掛上了電話。


儘管已經掛了電話,也很清楚那個人絕對不是我的兒子,可是,那突然來的急促的聲音,還是讓我有一股熱氣往腦門頂衝,就跟真的遇到了緊急狀況時的反應一樣。


等整個人比較平靜了,我發現,其實只要冷靜,是很容易聽得出破綻的。譬如,他的第一聲「喂!」既沒有情緒也沒有張力,接下來,或許是為了要在最短的時間內,根據接電話的人的聲音,他要立即做出判斷,應該叫「媽!」還是叫「爸!」中間有一些可以察覺得到的,因為思考而有的短暫的停頓,特別是他衝口而出的「媽!我出代誌了!」的那個強烈的情緒,更凸顯出之前那一聲「喂!」的理性和沒有張力。所以,如果接到這樣的電話時,能夠冷靜一點,不難分辨出那只是一個詐騙手法。


隔了幾個月,我去德國,有一天在米騰華德小鎮的火車站等車,一位二十歲左右的男孩走過來,問我有沒有卡可以借他,他付現金給我。就像在台灣接到詐騙集團的電話,我不假思索地把電話掛掉一樣,當時的反應是,我不假思索地朝他搖了搖頭。


就在我有一些慶幸自己避開了一個麻煩時,看到一位中年男子主動地走到男孩身邊,看那神情,是在問他需不需要幫忙?雖然,我聽不懂他們所說的,也不清楚中年男子到底有沒有幫上男孩的忙,但是,我立即感受到他的作為和我的回應有著層次上的差別。


他主動地幫忙,我本能地防衛。

 
 


用生命寫的故事

 

秘書打電話來,說,吳米森導演要我幫他的一部影像詩配音,問我願不願意?她說,那是一部動畫片,片名是【思念】,會在詩人節的時候發表,我的工作是旁白和扮演媽媽的角色。


我從來不曾為影片配過音,一方面是愛玩,另一方面,吳米森導的影片的口碑一向很好,所以儘管很忙,我還是立即答應了。


通常,在錄音前,我都會認真地研讀劇本,並且做上記號,哪些地方該斷句、換氣、哪些地方該加重語氣或是該有什麼樣的表情。


【思念】的故事大意是:小黑沒有告訴媽媽,就跑去印度抓老鼠,好久好久以後,終於回家看媽媽了,才發現,媽媽因為思念他,已經變成了一個妖怪。儘管很捨不得,最後,媽媽還是要小黑離開自己。


我一面看,一面掉眼淚,而且是,看一遍就掉一次眼淚,仔細地分析,並不覺得哪些文字有什麼特別,但那些字、詞組在一起,就是有一種力量讓人的心跟著,深深地被牽動著。


錄音的時候,不需要醞釀,所有的情緒早就等在那兒了,我一面唸著口白,一面流著眼淚,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,即使是錄製心情小故事,說到我的爸爸媽媽,也沒有這樣過。我試著問自己,難道我有什麼委屈、有什麼不如意,需要架在這上頭藉機宣洩嗎?想想,也沒有哇!那,怎麼會這樣呢?


特別是有一段口白把我的情緒拉到了最高點:


「媽媽變成的妖怪最愛吃的,是夜光蟲,每隻夜光蟲都有不同的日期來做為他們的名字,夜光蟲在她口中生出了熟悉的滋味,但那是新的滋味混合著若干熟悉自己孩子的滋味,在她混沌的腦中逐漸浮現出小黑的樣子…」


媽媽接著不停地又吃了好幾隻蟲,漸漸拼湊出小黑一段一段長大的過程,終於認得面前這個差點被她吃掉的少年,就是自己的孩子,媽媽流出眼淚用手亂抓天空的夜光蟲,先緊緊擁在懷裡,然後又朝嘴巴裡猛塞,好像深怕遺漏任何一段記憶…」


錄完,跟吳米森聊天,我問劇本是誰寫的?他說,是他好幾年前的一個學生的作業,學生的媽媽被土石流活埋了。他對這一份作業印象非常深刻,最近,稍稍做了一些改編,就成了這一部動畫【思念】。


怪不得,我看一遍就流一次眼淚,怪不得,整首詩是那麼地豐厚而又有震撼力,因為,那是用生命寫的。

 

 


◎ 原文刊載於人本教育札記235期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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