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2月17日 星期四

憐憫療癒了我們彼此

摘自/ 給山姆的信 
作者/ 丹尼爾‧戈特里布 出版/ 商周出版

親愛的山姆:
在前一封信裡,我提到我的「異於常人」如何喚起別人的善意:搭電梯時,我需要有人幫我按層樓:用餐時,我需要有人幫我拆掉吸管的包裝紙;東西不小心掉在地上時(這很常發生),我需要有人幫我撿起來。根據研究顯示,熱心助人有助於腦內啡的分泌(腦內啡是人體內一種天然的抗憂鬱劑)。同樣地,你的「異於常人」會讓別人想對你伸出援手。而當他們幫助你時,也會使他們自己感覺很好。
不過,我想不止如此,我們的脆弱更能開啟自己和別人的心房。怎麼說呢?以真誠的關懷為基礎的交流,會感動每個人的內心深處。如果不是這樣,我想我大概也活不到今天。
車禍發生後大約兩個禮拜,我躺在傑佛遜大學醫院的加護病房裡,面對四肢癱瘓的現實,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想活下去,或者說,是否能活下去?沒錯,我有妻子、有兩個可愛的孩子,甚至還可能繼續發展我的事業。身旁的親友不斷鼓勵我說,我還是一個有價值的人。然而,就算我還能擁有未來,但我寧願死去,也不想變成一個四肢麻痺的廢人。
如果某人的頸部骨折,他的頭必須一動也不動,骨傷才會慢慢痊癒。過去,醫生會在病人的腰部以上全打上石膏,只露出一張臉,看起來活像木乃伊!現在則是使用「頭環背心」;相信我,這絕對跟天使頭上的光環一點關係也沒有!頭環背心上有一個金屬的環箍,他會隔著頭皮不到半公分的距離,包覆整個腦袋,並用栓片緊緊地固定在病人的顱骨上。(即使已過了二十五年,當初在我額頭上留下的疤痕仍清晰可見。)而連接環箍的不鏽鋼桿會固定在玻璃纖維材質的背心上,以防止病人的頭部轉動。
躺在加護病房的我,頭部被固定成某種姿勢,只能瞪著昏暗的天花板。我頭痛欲裂,只希望能趕快睡著,最好從此一覺不醒。
過了一會兒,我感覺有人拉了張椅子,坐在我的床邊。雖然看不清楚是誰,但我猜應該是個護士;也許是稍早照顧我的那位,或是剛才來值班的這位。我聽見一個輕柔的女聲問我是不是心理學家,我回答是。他接著問能否跟我聊一聊,「當然可以,」我說。
當時夜已深,加護病房一片寂靜,但他的音量還是微弱得讓我幾乎聽不見。他說他最深愛的人,最近離開了他,隨之而來的孤獨感讓她痛苦不堪。他再也受不了了,因此有了自殺的念頭,然而這個想法卻把他自己嚇壞了。他一定沒想到,當時我其實和他有一樣的念頭。然而,也因為如此,對於他的心情,我特別能感同身受。
我們到底聊了多久呢?可能只有十五分鐘,也可能是好幾小時,但是對我來說,那段幾乎無聲的對話是永恆的。他向我傾吐他的一生、他的遭遇、他的失落,以及那無法忍受的椎心之痛。他只希望我能減輕他的痛苦,似乎完全沒看見我的頭環背心、我的導尿管、我的點滴,也無所謂我能否走路、跳舞、做愛,甚至,無視於我當時的身體狀況。然而,當我傾聽他的故事時,那是我自車禍意外以來,第一次完全忘卻自己的悲慘遭遇。我只關心他所承受的痛苦。
我不知道她是誰,也沒機會看見他的臉,但是這個神奇又神祕的聲音,就這樣浸潤我的生命,也喚醒了我的心靈。
聊完後,我還介紹他去找哪位醫生談談。他離開時,我知道自己畢竟是有能力幫助別人的。就在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即使四肢癱瘓也可以好好活下去,因為我病榻旁的那個聲音,讓我發現自己仍然能夠對世界有所貢獻。那段日子裡,每個人都想說服我相信自己存在的價值,但唯一讓我真正體認到這一課的,卻是一個向我求助的人。


那天晚上,我和他很有可能因此拯救了彼此的生命。
愛你的外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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